杨沐嗬道:“花良?你错了,飞龙军郁都尉,心狠手辣冷血歹毒,禁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朝秦暮楚、三姓家奴,是一只会咬人的鹰犬。”
秦飞羽诧异道:”飞龙军?太监领的那一支?你到底是不是太监?”
郁鸿雪将那片薄薄的刀刃夹在指缝间转来转去,面具下嘴角一弯,笑道:“我是不是太监,冯公子知道。至于你,杨家的小子,李林甫我都杀得,你何以觉得我动不了你?我是鹰犬,那么你呢,右相走狗?”
冯逸当即想起他在诸件大案里扮演的角色,心底一片黯然。虽知这人必不是好人,却又想起他素来的好处,一项自诩风流潇洒的冯少爷居然觉出了那么些愁肠百结。
却听此时杨沐淡淡地说:”至少我不是没卵的阉人养大的。”
冯逸一惊,登时大喊:“住手!花良!”
出乎意料的,郁鸿雪诚然并未出手,他只是耸了耸肩,那柄匕首”噔”地插进手边一只曲足案,没得只剩下一个刀柄:“诚如杨校尉所言,冯逸,先前瞒你太久,是我错了,你确是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逸说:”我知道你不是好人。韦坚、王鉷、杜有邻,这些案子,你脱不了干系。”
郁鸿雪颔首道:“不错。”
冯逸说:”我却也知道你对我很好,虽不知有几分真心,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
郁鸿雪望着他的眼睛,笑道:“你喜欢被我肏嘛。”
冯逸微微一哂,心头绷紧的弦略有松动,舒了口气,语气轻快道:”你待我温柔,我必同样相报。但我不喜欢你参与到朋党斗争之中。天道分合,而最坏莫过于祸起萧墙。如果可以,请你不要再做那等事。”
郁鸿雪摇头一笑:“冯大人,似乎你被身边的人保护地太好了,糊里糊涂地进京、赶考、题名、当个小官、等着每月领俸禄。我告诉你,朝堂甚于战场,想独善其身?不可能。”
冯逸折扇一合,于掌心一握:”我明白……”
郁鸿雪又打断道:“你不明白,冯公子。你和姓杨的上床,旁人就会将你归为右相一党,你和我上床,他们就以为你亲近北衙亲近宦官。”他大笑一声:”当然,我朝秦暮楚是个三姓家奴,到底属哪一派也是说不准的。”
冯逸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别这么说自己……”
郁鸿雪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冯逸终于意识到,肖彧的那个问题已迫切地摆在眼前:究竟该往何处去?
第60章藩镇(一)
这日上午,冯逸揣着封信到了官衙,不一会儿书令送来每日公文。职方司平日里算得上清闲,而公文却不少,冯逸批复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烦,撑着脑袋走了会儿神,而后从怀里掏出那封信,盯着发呆。韦映儿出身书香世家,一手行书写得当真漂亮,气势宽展全无半丝闺阁意,尤其“肖彧”二字笔画繁多,那小姑娘写来却游丝牵连,仿若云行流水,大抵满腔情义俱在其中。只可惜信被封得死死的,掂在手里厚厚的一沓,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说。冯逸觉得颇有意思,干脆也扯了一张纸,蘸了蘸墨汁:”肖郎见信如晤……”
冯逸一张脸生得清俊秀逸,不胡闹时也能骗得了人,一手好字秾纤间出风骨洒落,只要不在床上,若说字如其人,也算恰当。当下便洋洋洒洒给肖彧写了一封信,挑了长安城新近的野闻趣事来说,什么皇帝又跟贵妃吵架了、某位大员当了扒灰的老乌龟,尽写的废话,最后瞥了眼韦映儿的信,嘴角一弯,在末尾添上一句:“岂不尔思,子不我即。”而后搁笔封信,和韦映儿的一起往发去原州的公文里一夹,心中暗自好笑:师兄啊师兄,小丫头可想你想得紧。
门上两声轻叩,冯逸抬起头,来人一身簇新大虫纹绣武袍,腰系锦腾蛇银梁金隐起带,英姿飒爽挺拔威武,正是刚刚复职的杨沐。冯逸起身跟他去了外面,二人在树下站定,冯逸打量他一番,笑嘻嘻道:”新衣衫挺帅,几品?”
杨沐伸出手,掌心一方印鉴,冯沐翻过来一看,刻着四个字“定远将军”,心里挺高兴,弯腰一揖:”下官见过杨将军。”杨沐拉着他的手,两人绕到小路上去。杨沐说:“实领左骁卫从军一支,以后要住军营了。”
大祁以十六卫遥领天下府兵,与北司禁军相对,世人称其为”南衙”。南衙十六卫中,除却监门、金吾、千牛各有明显分工外,骁、武、威卫实则相差不大,俱是长掌唱警,为应跸之节。杨沐原属领监门卫下从六品振威校尉,去南诏滚了一圈手脚齐全地回来后,就被提拔成了正五品,领实职于左骁卫,此卫统领六百三十四折冲府中的豹骑之番,算来旗下应有两万余众。
冯逸摇着扇子:“五品将军的话,手下能有多少兵?”
”说不清。”杨沐摇头道,“百姓惯于逃役,哪有人肯上番。”
冯逸哭笑不得:”合着你就是个挂牌的?”
杨沐惋惜道:“十六卫大不如前,精兵悍将哪个不是去了边关……”
冯逸反觉得供职京畿府兵挺好,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唯恐他丢了性命,就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眉眼一弯:”以后你住军营,不能常常见面了。”
杨沐顺势搂住他的腰,低笑道:“那就每次都弄到你哭。”他嘴唇贴得极近,几乎每说一字就与冯逸双唇相碰。
冯逸取笑他:”你也知道自己床技不行?”
杨沐说:“比姓秦的如何?我瞧他差劲得很。”
冯逸抬起扇子在他脑门一点:”蛐蛐儿。”
杨沐放开他的腰,手搭到肩头,正色道:“郁鸿雪的事,你想清楚了没?”
冯逸顿了顿,道:”老实跟你说吧,我不知道。”
杨沐思忖片刻:“我也老实跟你说,子昂,那人心狠手辣,并非良人。”
冯逸转着扇柄道:”我早知他不是好人,哪个正经人会给我下春药……”
杨沐惊怒道:“他给你下春药?!”
冯逸笑了笑,拍拍他的手:”他后来确实待我挺好,送我上京城,一路上未曾胁迫,反而替我解了流民之围。东宫李杨的争斗,我也一直被他提点着。太学里我与他……我是情愿的。”
杨沐道:“他待你再好,本性依然狠毒,大祁有太多官员死在他手里。当年杜有邻案牵连出李邕,正是郁鸿雪远赴千里将其决杀,连耄耋老者都不放过。他是高文英的义子,先时高和李交好,他便替李当伥鬼,后那老太监和我叔父交好,他便转将旧主刺杀,当真全无忠义可言。阉人养大的一条狗,他对你能有多少真心?”
冯逸认真道:”你我结交时,你曾问我会不会因右相而鄙薄于你,我说自然不会。于郁鸿雪,我同样如此,望悦之以后也莫要因宦官而轻贱于他。真要论起来,我乃商户之子,最末的一流,并不比旁人高贵到哪里去。”
杨沐皱了皱眉:“以后不会了。”
冯逸又说:”手段下作,确实为人不齿。但他温柔对我,我无法不想他。”
杨沐顿了顿,说:“所以你喜欢他。”
冯逸眨了眨眼:”应该吧。”
“算了,”杨沐说,”不提他。”
冯逸松了口气,扇柄在颈后敲了敲,杨沐便伸手给他捏了捏,他指上挺有劲,按到酸麻处将将好,冯逸舒服地眯了眯眼。杨沐说:“早朝出了件事。”
冯逸自领了职方司的职后就没再上朝,偶尔还挺回味坐在大殿一角看朝臣们耍心眼的情景,当下起了兴致:”哎?”
杨沐简言道:“范阳搜出了龙袍玉玺,天子震怒。”
冯逸脚步一顿:”安禄山?”
“虎视幽蓟,横制千里。”杨沐皱了皱眉,”当年张九龄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不知可否成确论?”
冯逸笑道:“简单。快年尾了嘛,召他进京述职,这胖子肯来便罢,若不肯来,必反无疑。”
这日酉时,冯逸刚回家椅子还没坐热就被他爹的人请了过去。自杜宛秋不经意说了那句话后,冯逸心里很复杂,一直不敢去见他老子。人就是这样,错一次两次,还愿意诚恳道歉,而一旦发现十几年都是错,则要么暴起毁灭要么沉默躲避。冯逸就属于后者,跟他老子对着干了许多年,可劲儿地造,忽然被告知老头子为了他宁可不生次子,那种讶然和震惊,不啻于被旁人说他不是老头儿亲生的一样,于是只能躲着拖着,把它系块石头沉到心底去。
然而他不见他爹,爹却是要见儿子,毕竟儿子要成亲了。
冯爹和夫人,包括杜宛秋,这些天一直住在客栈,也不知杜宛秋跟老头子说了什么,冯兴德见到儿子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又见他一袭深绿襕衣衬得愈发眉清目秀,捋着颔下几绺胡须,满脸和蔼地说:”逸儿也老大不小了。”
冯逸托着腮帮子说:“年后才及冠,还小。”
冯兴德吹了吹胡子,按捺下来,又教训道:”你这小畜生,一天不被人管着就皮痒!往后歇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闹,多把心思放到正途!”
“是是是。”冯逸摇了摇扇子问,”哪天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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