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你自己答应了要帮我,这下倒想帮人只帮一半了?”缘央稍变脸色,少见地气急了,“裘大人也帮过我,但他何时会帮人只帮一半?”
看他这倔样子,卿如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可他心知两人观念南辕北辙,便是嘴上斗气来,也争不出个高下,于是不再多言。
小时常听长辈们将门当户对放在嘴边,他那时还嗤之以鼻,豪情壮志地扬言道如果将来的真爱是平民子女,那说什么也要将其娶进门,都是好好的人,偏要分个三六九等,简直荒谬。可随着年龄变大,卿如仕却渐渐理解了,所谓门当户对,其实并不完全是将人分阶的糟粕,更多的是对阶级分化造成的三观差异的无奈。
作为衣食无忧的世宦子弟,卿如仕既无法理解雾桐对金钱的执着,也无法理解缘央那对人对己都要求极高的完美主义。他虽知,缘央和雾桐都是从小待在盼香阁这种恶劣的环境长大的可怜人,难免会染上恶习,可怜惜归怜惜,自己与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
离开骰柏院后,卿如仕并未打道回府,而是策马来到尚琐离所在的四合院内,打算告诉对方自己将要提前继承家业这个好消息。
顺着游廊走了一会儿,卿如仕便在书房门外遇到源溪一行人,见他们都愁容满面地候在书房外。
“怎么都这种表情?”他不解地问道。
“琐离公子自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源溪回答道,“他吩咐我们,不许进书房打扰他,可早前,我们不停地听到书册被翻倒的声音,现下……里面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
卿如仕不解地挑了挑右眉,“他吩咐你们不许进去打扰他,可没吩咐我不许进去。”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书房门,走进去后,先给外头的线人们打了个眼神,示意一切交给我,而后便又关上。
“……”卿如仕眼光放直,看清书房内的情况后,便愣住了。
只见书案上空无一物,地上却铺满了参差不齐的纸张,被打翻在地的墨砚连着其沾有的墨水,将碰到的纸张都染得黑白相间。
尚琐离的身子撑在书案前,听到有人进门,便缓缓转过头。
“……”
一向仪表堂堂的他,现在却是一副颓废而乱发的模样,一小簇前额发丝顺着眉心粘在鼻翼处。
☆、第三十五章
卿如仕猛步上前,抓住尚琐离的肩膀使劲摇晃了几下,“是不是晋元青交代的东西,让你发现了什么?!”
“哈……”尚琐离反常地疲笑一声,而后略抬首,盯着卿如仕的眼,缓缓道来:“当时,邻近谷雨之日。戌时半刻……再过不久,虎星与狼星便会依星轴而行,接近天府星,”他指着掉落在地的一沓书卷,“瑶瑟遗留的占星册中有提到,狼星为农,显灰影;虎星为械,显金光。”他用手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天府星显金光,其实是虎星被其吸引,而其余三帝星被天府的金光影响,是因为……”
“慢着!”卿如仕打断了他,而后紧闭双眼,摁着太阳穴,一边消化尚琐离的话,一边自个儿思索起来。
当时对应瑶瑟新太子——也就是尚琐离的天府星,吸引了代表工业的虎星,而其余三帝星被已附着在天府星上的虎星金光影响。
这不像是瑶瑟新太子登基后,瑶瑟会独占中陆的意思,倒像是指……
卿如仕猛地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尚琐离。
(莫非是指,瑶瑟下任太子称帝后,瑶瑟工业发展迅速,继而引发一场以工业为主导的经济革命,而其余三国也一并受到影响,经济发展被拉动?!)
尚琐离瞧见卿如仕这神情,便知后者是猜出了真相,“父皇……母妃……你们都白死了!”他随手拾起一本掉落在地的书册,愤恨地朝一方角落扔去,“大皇兄、六皇弟,你们都白死了!!知道吗?!”
瑶瑟星象家本是四国同盟的四位星象家中,占星术最为高明、失误最少的一位,可其余三国观测到那次星象后,必定是怕瑶瑟皇室知道了观测结果便会开始计划独占四国领地,于是没有将观测结果告知瑶瑟,改而偷偷摸摸地,给瑶瑟来个措手不及。
可谁知道,这次观测结果本就是错误的,瑶瑟灭国、皇室正统成员几乎全灭,原来不过是一场因三位星象家推算失误而掀起的闹剧。
“哈哈哈哈……你们知道吗……”
“……”卿如仕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揽过几近崩溃的尚琐离的肩头,默然伴在身旁。
日薄西山,又是谁恸然泪下,惊起一树画眉鸟?
半晌,尚琐离轻推开卿如仕的手,示意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不必顾虑太多。
他径自走出书房,见源溪等线人皆心神不安地守在原地。
“抱歉,早先是我失态了。”他只轻轻点头,“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卿如仕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已经有了明细的计划。”
尚琐离点头,道:“现下,俞国和元锦的经济进度已随着修兰落败而放缓,我若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元锦便会下放外纳令。”
所谓外纳令,指的是某国打开国门,迎请整片中陆乃至极寒大陆的宾客到皇宫作客,一般是该国皇帝为了认识些政治素养极佳、可为己用的新臣子而开的。
尚琐离既提到外纳令,想必是计划在外纳令期间,亲自进入元锦皇宫,试图从皇帝姬非荒口中直接套出有用的情报。
卿如仕心里咯噔一下,“你确定要这么办?这代表你要亲自混进元锦,风险可不小。”他稍往身侧瞧去,只见一众线人皆是一副忧虑却又似乎早已料到尚琐离会这么说的神情。
“公子,卿公子说得不无道理。”源溪按纳不下,便上前一步道。
谁知,尚琐离却已打定主意,坚定地回答源溪和卿如仕:“灭门之仇,不可不报;夺)权之志,不可搁置。再难趟的水,我也自是要去趟的。”
“一万个小心,”卿如仕厉色道,“三天后,我就要继承家业,正式成为将军了,往后恐怕不能常来你这儿。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怕是没法及时伸出援手了。”
尚琐离莞尔一笑道:“提前恭喜卿大将军。”忽而间,他又敛起笑容,若有所思。
早先听卿如仕提过,他继承家业的日子分明是在一年后,可现在却说三天后便要成为将军了,莫不是皇帝准许他提前接业?
(战胜修兰便得到了这么重的赏赐,似乎有点过,那皇帝墨自启,可是在打什么算盘?)
然而,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皇帝没准……意不在赏你,你可得留点心。”他这么提醒卿如仕道。
待卿如仕会意地点了点头,并回答一句“晓得”后,他又转身面向齐岸与黎音:“两位,有些事,我想与你们私底下谈谈。”
X.
丫鬟榭红轻手轻脚地替雾桐盖好被子后便离开了卧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雾桐被抓走后,他们还没快活多久,这恼人的主子就被人救回来了,此情此境,怎能高兴得起来?
榭红走后,一直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景大爷才踱入雾桐的卧房,盯着雾桐的睡颜,细细打量起来。
早先,他会援助缘央和雾桐,是因为缘央让自己想起了亡妻,可自缘央被棋仙楼污蔑一事后,他却渐渐觉得,雾桐与周氏更为相似。这倒让他为难了——若被缘央发现他现在更宠雾桐,那思及数月前,他询问缘央愿不愿意跟自己回景府之事,岂不尴尬?
雾桐约半个时辰后醒来,见景大爷坐在床边,便“景叔好”地寒暄一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与景大爷交情不深,且后者将缘央当成周氏替身,为此,他曾愤愤不平了好久。话虽如此,他倒不想在景大爷面前乱来,因为这没准会连着缘央一起拖下水,该忍的时候就得乖乖地忍了。
“醒了啊,正巧,景叔有事儿找你商量。”
“找我?”雾桐不解地挑起眉毛,“找我做什么,您不是该找缘央吗?”
景大爷垂目道:“我早先觉得缘央与已故的贱内极为相似,实在是看走了眼,”他不顾雾桐那狐疑的神情,顺手握住后者的手背,“经此一事,我也看透了,其实你才是与贱内相似的人,不为为人处世之道,只为这份由内及外的骨气。何不跟着景叔我,回景府过好日子?”
雾桐一愣。
(哼,缘央看腻了,就轮到我了?)
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直言道:“景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拒绝。”
突然间,门外“咔哒”一声,似乎是有谁路过这里。
景大爷有些急了,当初缘央拒绝了他,现下竟连雾桐也不愿同他走。他忙劝道:“你若继续与缘央一同经营骰柏院,那充其量就是过个凑合,若哪天突发变故,没准会连饭都吃不饱,何不跟景叔走,好好地当一回大少爷?”
“您帮助过我们,我自然是万分感激。投资在骰柏院的那笔钱,我和缘央会一分不差地还到你手上。”雾桐坚定道,“但是,当初您是将缘央当成了周氏的替身,才对他百般地好,待发现我才是与周氏相似的人,便又对缘央不闻不问。我怎么知道,您以后会不会发现,我也与周氏大相径庭?景叔,我也好,缘央也好,我们的心脏肺腑可都只有一颗,没了就没了,可是赌不起的。这亡妻替身的戏码,您还是找别家来演吧,我雾桐恕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