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琐离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目不转睛着盯着酒楼窗外某处,并无过大的反应。
“你瞧啊,如今乾帝的治国素养也不错,这皇位要是让给当初的瑶瑟皇室,没准还不如他!”
所谓乾帝,便是指当今元锦圣上姬非荒,皇帝的尊号本该从皇姓或名中取一字,可这事儿落到姬非荒身上便有些棘手了,姬帝、非帝、荒帝,怎么读怎么不顺口,于是他索性选了个稍顺眼的字,即“乾”,作为自己的尊号。
“可咱们当初连新太子是谁都还不知道,你咋知道他就不行啦?”另一位酒客的声音传出。
“这你就不懂了,”这酒客说话间还带着“嗯~嗯~”的得意劲儿,不用回头,便知他此刻必正伸出食指左右摆动着,“咱们以前那皇帝啊,他虽然算是个明君,可也就只是个明君了,政治手腕一点儿都不狠,没个皇帝样儿!乾帝不仅没亏待咱们这些亡国之奴,还把这块地儿治理得好好的,你瞧瞧,是不是比以前有效率多了?”他尾音突然上扬,“新太子是谁吧我倒是不知道,可他虽然和先帝不是同一个人,却流着一样的血,骨子里的治国方式,就别指望能有多大改进了。”
尚琐离的喉结忽地上下一哽,重重地放下酒杯。
“哎,悄悄告诉你啊,”那酒客的声音渐越放小,似乎在往自己同伴的耳边凑,“我有位哥们儿,他听说瑶瑟灭国之前,已经内定了新太子人选了,按他的说法,新太子长得白白嫩嫩、跟个小姑娘似的,你觉得这种人啊,能有当帝王的气势吗?恐怕奸臣一来就萎了,跟乾帝比,那更是差了千山万水!”
他说这话时太过小声,尚琐离并没有听见。
“我说你哎,你可别忘了,乾帝除了没杀咱们,也没给咱们多大的恩惠呀!”
“这不恰好?你想想,我们就几个混混僵僵的老百姓,要是他无缘无故赏赐咱们十斤银两,那才恐怖。赏赐如果远高于功劳,那其中啊,可必有蹊跷了。”
尚琐离略一怔,好似心口被打了一针。
“……”
不久,他将结账的钱压到碗底,快步离开了酒楼。
尚琐离小心翼翼地拐入一道小巷,途中还不时地左顾右盼,尽量不让旁人注意到自己。
待周围空无一人,他便打了个响指,招来浅蓝传信鸟,而后,又在自己的衣衫间摸摸索索。
“……”尚琐离稍皱眉头——他想找纸和笔,奈何,找是找到了,可这纸太小,只够写下寥寥几字。
他扭头望了望杂货铺的位置,没过多久,又不甘地回头——他身上已不剩几分银子,若用去买纸张,恐会饿死在返回梦竹山的路上。
尚琐离轻咬笔末,思索一阵,抓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放飞传信鸟。
(但愿双成能懂我的意思。)
X.
“哟?”
卿如仕一见到那只浅蓝色的传信鸟,便知是尚琐离传消息来了。他毫不犹豫地扬腿坐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只鸟儿的背部,很是宠溺。
“嘿,你家公子这几天过得怎样啊?”他明知道这鸟无法回答自己,却还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半晌,他取下传信鸟爪子上捆着的小卷轴,一展开,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字。
——皇威为末,权贵则落。
卿如仕疑惑地挑了挑眉。
(这话的意思……莫非玉笙是想告诉我,最近有祥凤大臣要造反?又或者,他觉得启帝不行了,要我去造反?)
卿如仕将小纸片收好,踱步至窗前——现在已入冬,但未降雪,窗户上因水蒸气而蒙了一片。他伸出手指,在窗上那层水雾中比比划划地描绘着什么。
片刻后,他放下手,只见左窗扇上画着一只白鹭。
“嗯哼……”他托着下巴,思索一阵,又将这只白鹭草率地涂掉,重新伸手,在右窗扇上比划起来。
一放手,只见右窗扇上,赫然是一只展翅待飞、皇威无边的火凤。
☆、第四十章
前些日子,雾桐大病初愈便忙着闯皇宫拯救缘央,后又被棋仙楼手下抓去施暴,身体状况早就将触极限,现下刚回到骰柏院,又忙着骂这骂那,好教训那群不成器的丫鬟和小厮。
折腾一大堆后,没过多久,便旧病复发,又病倒了。
“小翠!”
雾桐掖了掖被单,唤一声丫鬟的名字。
没有人应答。
“啧。”他此时已劳累得连挥手的力气都没了,见没人应,虽是纳闷,但也没有想太多,只自顾自地睡死过去。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他才稍微恢复了点儿体力。他强撑着下了床,打算出门找所医馆,挑些便宜的药材。
“……”医馆的医师一抬头,见到雾桐,便盯着后者的脸,神色古怪。
“咳,我得了点小病,你这儿有什么实惠的药材不,比如冬青草之类的?”雾桐额头烫得整个人都混混僵僵的,也顾不得医师的态度。
只见,医师停顿片刻,便伸出手掌,做了个“免提”的手势。
“抱歉,我做不到。”
这话一出,雾桐就纳闷了,“做不到?为什么?”莫非此前一趟,倒让自己成了祥凤通缉犯?
“身为医者本不挑病人,但勾引裘府当家大人的不知廉耻之人,老夫拒绝为其看病。”
雾桐讶然,“我勾引裘英彦?!”他毫不克制地吼了出来,可撑着病体,声音中却还是多了分有气无力之感,“我不过去裘府参加他们的家宴,什么时候勾引过他?”
“这是裘大人及其正房夫人亲口所言,不会有假,”医师看起来已有点儿不耐烦,“请你莫再狡辩。”
雾桐见自己被冤枉便怒火中烧,又想到裘英彦面容丑陋、连清秀都算不上,便悄悄在心底呕吐了一番。
(就那个家伙?我呸,长得还没缘央好看,勾引谁都不勾引他。)
“我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咳,”雾桐试图沉住气,一字一句对医师道,“但我勾引谁,都不会勾引裘英彦那家伙!”
医师见雾桐言语无礼,便眉头紧蹙,对他越发反感。他阖上双眼,挥手赶人:“诊断结束,客官请回吧。”
雾桐环顾一周,发现医馆内的其他人皆是用鄙夷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还讲不讲道理了!”他终是沉不住气,叉起腰指着众人便骂道,“你们都没有出席裘府家宴吧,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就盲目听信谣言,一口咬定我勾引他们的当家了?”说着说着,他又想,这医馆里的人对他这么排斥,莫不是偏向于裘英彦之妻温朝雨?“哼,温朝雨长得好看,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长得好看,倒成了风流成性、乱抛媚眼。你们活在人世这么多年,想不到连脑筋都转不开。”
诚然,这医馆内的人都没有参加裘府家宴,裘英彦和温朝雨的说法是真是假,他们无从判断,但雾桐的说法与裘氏夫妇几乎反着来,真相肯定会歪倒在其中一边。
雾桐出身盼香阁,若要凭直觉选择其中一方,路人们当然会选择裘氏夫妇这般德高望重的人。
“你们……”雾桐刚想接着评理,却见医师挥了挥手,示意医馆内的小二,将他赶了出去,“喂,做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被牵着胳膊,甩出了医馆。
(哼,这青鹴镇就没几个脑子好使的!)
他拍了拍被地上灰尘弄脏的衣衫,头也不回地离去,仿佛多看这医馆一眼,眼睛就会被刺瞎。
雾桐回到骰柏院,却发现宅门硬是被谁给锁了起来。
咚咚。
“咳,开门!是我回来了!”半晌,没人应答,他又大声地喊了其中几位丫鬟和小厮的名字,门内却依旧无声。
在外头等久了,雾桐便开始不耐烦了。他索性将右手臂抵在宅门上,斜撑着身子,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一些。
忽然,他突然听到零散的脚步声,于是打起精神来。
“都死哪儿去了,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然而,这些脚步声传至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却尽数停了下来。
雾桐一顿。
这些丫鬟和小厮们,该不会也听信了青鹴镇内那与他有关的谣言吧?真是从天上撒下的晦气,他雾桐勾搭谁都懒得去勾搭裘英彦!
“喂,你们该不会也信了那群家伙的说辞吧?醒醒,我对那老家伙压根儿没兴趣!”
然而,过了许久,宅门内才传出战战兢兢的一句:“雾桐公子,万分抱歉,可我们真的不能开……”这话一出,雾桐便知自己的预感算是灵验了。
镇内的流言传播速度可真是数一数二的,难怪早先叫人进卧房的时候,压根儿没人应!
“咳咳……!”天已入冬,雾桐又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额头变得越发滚烫,“什么勾不勾引的,你们先……麻烦你们先开个门,进去再好好谈!”
许久,宅门还是毫无反应,于是他只得愤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门木,而后拖着病体,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骰柏院。
雾桐漫无目的地在青鹴镇主干道上游荡着,渐越升高的体温,让他累得越发睁不开眼,也许阖上眼便能瘫倒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