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门外的嘈杂声吵闹,还是因为对新府的不适应,白忧始终无法入眠。
环顾偌大的房间,虽然雕梁画栋典雅别致,却总觉得透着一股陌生和冷清,似是少了什么。
近来事情繁多,整天都在疲于应付,难得此刻安静下来,顿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迎亲之日愈来愈近了,这也意味着一年一度的鬼节就要到了。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浑身法力便会与日骤减,直到毫无缚鸡之力,高温不退,只有依靠那冰室里的千年寒冰缓解……
可这次却偏偏没有任何不良征兆,一切都与平常无异,甚至法力还有增强……
为何?
二十多年了,从来都是如此,无一幸免。
单单今年却能躲过……
这是……?
是……
是因为……
…………
…………因为……它???!
隐约意识到什么,白忧忽地下了床,走到铜镜前扯开了些里衣衣襟,当对上镜子里的一幕时,震得不由后退了两步。
只见镜子里,自己颈项处有抹微弱的红光,那血魂玉通透晶亮,散发出淡淡柔和光芒。
!!!
这……!!!
这是……孤鬼的?!!!
依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孤鬼趁着自己毫无缚鸡之力,居然意欲轻薄……而后等自己醒来时,颈项处便多了这块玉,再后来……
再后来……孤鬼擅自将附身在银嬷嬷身上的鬼使连着银嬷嬷一起杀了……
再后来……孤鬼对自己下药,致使失去法力,放走了关在皇宫地牢里的雾沧……
再后来……以三日之约为由将自己骗取郊外,致使紫苏遇袭险些丧命,白府遭血洗……
再后来便是南下瞑幽之事了…………
…………
这一切的一切都足够证明孤鬼的十恶不赦不可饶恕天理不容。
既然如此……
那眼前这血魂玉……又如何解释?
自己所有关于孤鬼的记忆,似乎太过单一太过鲜明,感觉这样有些不对,待要细想却无从想起,无处说。
脑海中那袭红衣的剪影一闪而过时,白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
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若真是如此,那他为何他要重伤皇甫青,害得妍紫她……
混乱交杂的一切让他无从下手,他开始迷惘,开始困惑,对孤鬼浓厚单纯的恨里此刻似乎又融入了些别的什么。
尽管它不可能动摇已经深入到骨子里的恨,但今夜,注定无眠。
在火羽国,国师的威望一直极高。现今这代国师,不仅本事了得为民为国,而且还相貌英俊,一袭白衣高冷淡泊,简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
眼下,听说国师将于瞑幽公主和亲,喜事消息一传出,万巷轰动。这一和亲,不单单是国师自身有了归属,还促进了两国交好。听说那瞑幽公主是个美人胚,这下郎才配女貌,又一举两得,举国上下老老少少无不为之欢舞。
尤其和亲之日即近,街巷阁楼无不张灯结彩,加之十里红绫一点缀,浓浓的喜庆之色随处可见。
当然,喜庆之中,也有些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些曾经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有幸嫁入国师府的少女们,这下是被伤透了心,面带愁色,更有甚者,哭天抢地抱头痛哭。
从一踏入这大都,入目便是满街巷的红色喜庆,乐比天高,与印象中的大都完全不同。街道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老汉少壮围成一团说说笑笑大口喝酒碰杯,高声阔谈,偶尔也见角落里几个妙灵少女坐成一桌郁郁寡欢哭啼耳语。
乐与愁场景一对比,甚是有趣。大欢里带着点小忧愁,好不热闹,自己倒成了个局外人。
这感觉……让人略微不爽。
但此刻腰间旧伤得变本加厉的疼痛加之连日来的路途奔波,使得他根本无心多想。那日趁着冥衣带风鬼外出追寻冰魄草之时,困住水影私自出来,一时走得匆忙也忘了带冥衣给的药。
眼下实在疼痛难忍,头昏沉得厉害,不得不在此停顿休整一番,否则……
近日好事将近,五湖四海地都用来大都,酒楼客栈一时爆满,店内小二个个满头大汗忙得是不可开交。可尽管如此,在那袭红衣有些跌撞地出现在大门的那一刻,眼尖儿的小二还是注意到了。
在看到那位扶在门框上大口喘气地红衣公子的那一刻,店内小二立时感觉出他的气度非凡,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纵是此刻一张俊脸惨白得像是被漂白过,但一看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万一怠慢了……
好歹混迹市井多年也算有眼识相,赶紧放下手中活上前招呼:“哎呦~~~这位爷,赶紧里面请,小的扶您进去。”
略挥了下手,示意不用:“……住店。”
二话不说,小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屁颠屁颠跑去跟掌柜的要房,而后又火速屁颠屁颠地跑来带路,途中赶紧就着肩上的汗巾擦干净满脸大汗,一边道:“客官,随我来!”
有气无力应了声,稳了稳脚步,自顾进了门。
穿过高声阔谈的嘈杂人群时,不经意听到“太子”、“婚事”几字,略微顿了顿足,便随着小二上了楼。
太子……婚事……?
莫不是火明槡……要娶亲了?
算算年纪,也有十四五岁了,未免……有些早了吧,不过身在皇家,便也不足为奇了。
也难怪……差点忘了,进城门的时候便看到大都红灯高挂满街巷,还奇怪是因何时,原来是要十里红绫迎新人。也不知白槡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如此好事也不通知一声。
好歹我还是你师傅!
没良心的小东西,当了太子就六亲不认,胆子不小啊!
一边咬牙切齿嘀咕着,一边跟随着进了上房。
进门后,小二立即擦干净桌椅,倒了杯茶:“客官,您好好歇息,小的就不打扰了。”
没多余力气再回话,孤鬼轻微点了点头,一手扶额朝桌椅旁走去,面色有些痛苦。在房门关上的前一刻,突然兴起,问道:“太子……何时成婚?”
“啊……?”小二先是愣了下,而后随即反应过来:“哎呀,您弄错了!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
“……?”
“这喜事的主角不是太子,是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
话音落地那一瞬间,那袭红衣整个是处于完全抽空的状态,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整个脑子就只剩下嗡嗡不断加速的轰鸣声。
那股轰鸣越转越快,声音越来越大,搅得脑子天翻地覆。
半天不见人回答,小二不由唤道:“客官?”
在那轰鸣之声叫嚣着冲出脑海的前一刻,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不堪一击的理智,孤鬼努力清了又清嗓子,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等一开口才发现不过是无用功。
再开口,却是一音三颤:“你刚刚说……是白……忧国师……娶亲?”最后两个字,声音轻得孤鬼自己都听不见了。
“对啊,我说的正是国师白忧大人啊,要不怎么大都这么热闹!后天就是他大喜的日子,娶得还是那瞑幽公主呢!!!哎呦~~~客官,您是不知道啊,为了筹备这婚礼,白忧国师可费心了,上个月就开始忙活一直到现在都没个歇息……”
小二还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声音:
白忧国师……白……忧……国……师……白…………忧…………国…………师……………
白…………忧…………
忧……儿………………???
忧……儿………娶…………亲……………????
我的忧儿…………要………………娶亲…………了…………???
对么……
对的吧…………???
我应该……高……兴……才………对………………
对………替……他……高……兴………………………
多……好………………!!!!
他……终于……要……娶亲了…………
猝不及防,似是被利剑正刺中胸口,刺中的一瞬间毫无感觉,下一秒,剧烈钝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痛,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万千碎片般。
良久,那袭红衣就这么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孤傲孑然。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这身红衣背影明明与刚刚无异,此刻却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那股悲凉安静得没有任何言语,但却比任何哭天抢地来得还要凄怆。
看得小二是一阵心堵胸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晃了晃脑袋,吞了吞口水试叫道:“客官,您没事吧?”
“无事,谢谢。”
待身后的门战战兢兢重新合上,刚刚一直叫嚣着的轰鸣声终是狂啸着冲出了脑际,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整个世界。
“叮”的一声清脆响……
紧绷的弦,断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叫嚣的声音,声音里只剩下一个字……
————疼。
疼,无法言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