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哥看着堂哥脸上的光彩,心里头却有些难言的情绪。
能回去论功行赏自然是好事,可这也证明他必须和阿大分开。“功劳”不敢当,从哥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帮了部队什么,要是说他帮着苦山人打部队,那倒还说得过去。
可这些纠葛很快就会过去,战争结束就意味着给一切划上句号。不管战争正义与否,不管牺牲人数多少,也不管外界的人如何评价这五年时光,它都将成为历史,再也不会被翻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乐观,让从哥做了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不明白剿匪的含义,也不知道这意味着新一轮杀戮与清洗。他以为尘埃落定就是当下的局面,所以他可以重新启程,在和平的时期开始新的生活。
这怪不了他,他们这一群小年轻并不能透彻明白战争的历程。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可令从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临别之际,他和阿大本应约定着什么时候相见,从哥以什么方式再回来时,两人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这场争吵维持了三天,也让双方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第98章 102
这一切开始于阿大的一句话,那句话让从哥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一个新的认知。阿大说——“我要娶亲了。”
当天早上从哥刚把启程回乡的计划和阿大说,阿大也很正常地和他聊着天。
从哥还徜徉了一下带阿大一起到家乡旅游的场景,他认为就算阿大不愿意彻底离开村寨,那他可以选择留下来。
他也可以像山鸡一样申请特派,这样他就能继续和阿大在一起,也有着一个正式的身份。
“什么是特派?”
“就是村官,”从哥笑了,“当然我肯定得不了什么钱,到时还得你养着我。”
阿大听罢也是笑笑,没多追问。
从哥想明白了,钱多钱少无所谓,能不能在竹柳混得好也无所谓。他是真心喜欢上了阿大,那让他为这份感情做一点牺牲,没有什么不可以。
何况离开了保守的竹柳,他也不需要面临结婚生子的压力,无需向家里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交女友,也不用天天听到他们的念叨。
等到逢年过节了再回去探望,阿大也能时不时跟他去竹柳玩一下。
这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可以商量的,如果两个人真想在一起,办法总有很多。
谈话的过程中阿大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以至于从哥也觉着这是一个好的建议,至少阿大接受了,那他们就有“然后”。
可到了晚上,从哥凑近阿大时,阿大冷不丁地竟冒出这么一句话。
从哥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问阿大在说什么。
“我要娶亲了,”阿大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扭头平静地望着从哥,“战争结束了,我年龄也不小了,我必须娶亲了。”
“你怎么可以娶亲,”从哥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有一点点莫可名状的惶恐从心底滋生,让他不由得稍稍支起身子,问阿大——“我是你契弟,你……你怎么能娶亲?”
“契弟和妻子不矛盾,”阿大仍然一脸平静地解释,“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娶亲。契兄会包揽契弟成亲需要的一切礼金,若是你需要,我还可以给你盖一间房子,做你的婚房。”
“我不需要娶亲!”从哥一听急了,音量也稍微提高了一点。
他意识到阿大没有开玩笑,而那份恐惧则愈发蔓延。
他彻底地坐了起来,认真地道——“我和你虽然是同性,但都已经是夫妻的关系了,你、你怎么可能还娶个妻子?你……你这样是不合常理的,何况有哪个姑娘愿意这样?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这种有契弟的人?”
“姑娘当然愿意,男人之间有契兄弟,女人之间也如此,姑娘也有自己的契金兰,这就是苦山的风俗,”阿大说,“你怎么可以只接受风俗的一半,不接受另一半?”
“不可能!”从哥用力地强调,“我不同意你娶亲,我以契弟的身份告诉你——你不可以娶亲!”
那一刻从哥的情绪有点失控,他不管道理是什么,也不管阿大到底是不是对的,反正他不同意,不允许,不服气。
他坚决不接受。
可阿大却无所谓,他连坐都没坐起来,冷冷地撇下一句“别他妈大晚上给我扯着嗓子喊”,便转了个背准备睡去。
从哥哪里允许他睡,他握住阿大的肩膀,硬是把他又翻了过来,厉声质问——“你……你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阿大没回答。
从哥又问,“可是、可是你喜欢我啊,你喜欢我的,不是吗?”
阿大眉头微微皱起,还是没回答。
“如果我强烈反对,你就不会娶的,是不是?”从哥不依不饶,就差没有把手掐上阿大的脖子,一句接着一句——“那……那我不走了,我不回去,或、或者我只回去一个月,一个月我报个平安就回来,你不要娶亲,一个月你娶不了亲,是不是!”
从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是要求还是乞求,他的心脏像被人抓住了,阿大冷漠的眼神和他沉默的回应让恐惧如病毒一般蔓延。
不到五分钟的谈话,从哥便觉着自己已病入膏肓。
阿大最终还是没有给他任何肯定的回答,让他不要无理取闹后,推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闭上眼睛。
从哥很害怕,也很气愤,可他仍然觉得这也是可以商量的。一切都是可以协商的,何况阿大那么喜欢他,阿大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痛苦不堪。
第99章 103
可第二天天亮后,事情却没有好转。不仅如此,在话题于午饭后重新提起之际,阿大彻底地打碎了从哥最后一丝幻想。
在从哥又一次表明自己不接受对方娶亲的意思后,阿大淡淡地道——“这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管我。”
从哥已经非常拼命地压制怒火了,因为他就是不相信阿大能对他的感受坐视不理。
所以他花了一晚上劝服自己,又花了半个小时好声好气地跟阿大讲道理。
他说我尊重苦山的风俗,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一下,我心底里真的接受不来这个。我不是苦山人,我不要求你按照我竹柳人的方式安置我的吃喝,但这一点上不要和我对着干,好不好?
好不好?
不好。
“你来到苦山,就得按我苦山的规矩来。”阿大继续夹菜,不咸不淡地道。
夏秋交界,打猎也变得容易,餐桌上多了不少从哥能吃得惯的荤腥,可阿大的话却让他胃口全无——“你要回你竹柳也娶个亲,我也管不着,一样的。这问题不要讲了,没什么好商量。”
“我再说一次——”从哥咬紧牙关,狠狠地捏着筷子,牙缝里蹦出最后的声明——“我不接受你娶亲。”
阿大“啪”地一下把筷子放下,抬头看着从哥,反问道——“你不同意,你有不同意的立场吗?你告诉我,你能生一只半只的蛋吗?”
“我有你这样一个契弟,你这个外乡人,我娶亲还得给人家姑娘多一倍的礼金,人家才好考虑要不要跟我这个有污点的人在一起。你有什么好说,你有什么立场说。”
见着从哥不接话,阿大便接着说——“我和你讲,小从,你不要觉得我喜欢你就了不起。现在苦山变成了苦山省,你们外头多的人要进来。我好歹是个阿大,娶亲困难,但要再找个你这模样的契弟却不难。”
阿大喷出一个鼻音,总结——“你们外头人不是都讲道理吗,你现在怎么不讲道理了?总会有比你懂道理的人,大不了我换一个契弟!”
这是阿大一次性对从哥说得最多的话,可从哥一点也不想听。
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气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一把匕首,将从哥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是啊,他生不出一个半个。他怎么有立场阻止别人这样,怎么有权力以外乡人的身份干涉苦山的习俗。
可他的头好痛,心脏好痛,四肢百骸都痛得难以自持,那痛是自内而外的,让他浑身发抖,战栗不已。
同时他也觉着可笑,他觉着自己是个傻逼,他傻逼地爱着一个蛮人,傻逼地被自己的感情感动,傻逼地以为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
他真的太傻了,傻到以为陪伴阿大度过了征战的岁月,对于彼此来说就是不可取代的,不可动摇的。
可现在阿大告诉他——不是,他始终是一个外乡人。一个不过长得好看,闻着香的外乡人。
现在是物以稀为贵,往后他甚至连稀少都谈不上,又何来珍贵。
阿大说完,见着从哥愣愣的,他又把筷子拾起来,准备继续吃完这如同嚼蜡的一餐饭。
但从哥看不得他的无恙,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扬手就把木桌掀翻。
餐盘掉了一地,饭菜泼洒得到处都是。从哥踩过饭菜,一把揪住阿大的衣领,厉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我的表现,是不是!”
如果阿大说“不是”,那从哥会顽固地质问下去。而如果阿大说“是”,那从哥也能说出更多的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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