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明因为辰前的无故无理由离开,穆杳疯魔了很久,宛若癫狂。但从三年前,那失踪半年的人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冰冷而老成持重。
周围侍从众多,二人尚维持着该有的体面,穆杳看似恭敬实则敷衍的回身冲家主道别,而后拉住师尊离开。
穆杳不经意的拉扯着师尊的手,动作比四年后第一次相见时更过分。他在试探。但辰前没有躲。
师尊甚至安抚性的回握了他的手。
辰前手心有火,手指绵软又温暖的过分,这温暖在炎炎夏日本该让人不适,穆杳却欢喜的厉害。午时才过的阳热烈而温暖,他本就渐渐明朗的心情似乎陡然明亮。
未来难测又如何?这次辰前绝对逃不开他的身边。穆杳有这个自信。
仍坐在见客堂黄花梨太师椅上的王景垣,目光看向安稳摆放在桌上的水青色汝窑竹节瓶及其中插的菡萏、小叶,手扶着太师椅扶手,本就白皙的手指因为紧握苍白更甚。
辰前感受着穆杳沁凉的手指,一种无法形容的火热感漫上心间。
虽然今天的情况基本已经说明了,王家将和柳家彻底决裂,但师尊并生不起担忧的心思。
似乎没什么好担忧了。
二人都坐了太久,辰前除了用了些弟子细心令人送上的茶点外,没有进过食。他们回到了藕坊。
辰前不知道弟子是什么时候吩咐的,总之见他们过来,就在藕坊的敛容就命令人开始布菜。张止轻在他们之后不久到来,他丝毫没有避讳辰前,对待主上的恭敬程度也远超以往。
黑衣男人单膝跪在地上禀告,“尚公子被阮公子救下之前,一直在城中的枫境楼。他是十五天前被人贩卖进楼的。属下甘愿受罚。”
辰前心里暗道,听弟子说过,洛阳城诸般事物是张止轻在管。十五天前,差不多就是小阮开始极度不适的时候了。但为什么要受罚?师尊不解,但不能阻止。
他抬眼看对面的弟子,青年语无波澜不咸不淡,“封了他的楼,什么都不用解释。此错不在你,但为显赏罚分明,自己去裘老那领十五鞭。”
“是,主上。”
张止轻在穆杳示意可以离开时才起身恭敬告退。
“枫境楼是什么?”师尊见人走远,略显好奇。
穆杳似笑非笑的看着师尊,漫不尽心:“青楼,钱肉两讫的地方。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辰前是常年住在无涯岭的妖,十五年前也就是隆康三年踏上中州,在岭南偶遇神医曲棕,拜师跟从三年。后前往长安寻找家姐,路上第一次认识凤菡,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这二人清楚,之后他于混乱中误入金陵牡丹园。
那时的辰前才受了莱无花的影响。
这些穆杳这几年探查的清清楚楚,甚至是辰前家姐陶灼的情况,也一并了解了。还有后来师尊的数次离开,不论时间长短,穆杳统统派人探查了具体发生的事情。
凤菡索要鲜血、隆康八年的东海探龙、隆康十一年中莱无之毒,后潜进隋阴,具体发生了什么穆杳探查不到、隆康十二年回到洛阳,被十川跟上,将《绝》给了他,然后去了长安。
但那时候辰前欺骗他说,是去岭南找人。
在长安遇到了白家的人,被掳去了隋阴。不久就回来了,但并不是安然无虞的回来。
穆杳永远不会忘记辰前再次出现时的模样,那人儿近乎□□,满身鲜血,脸色苍白、眼神迷蒙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凤菡一袭红衣,嘴角带着血丝,环抱着辰前。他就那么安然的待在他的怀里,浸泡在洛阳王府的温泉池里,米白的衣袍被水浸润,原本就是半搭在身上的衣服,什么都遮挡不住。
“把他交给我。”青蓝广袖的锦衣男孩神情执拗,凤菡面有不屑,但似乎也受了伤,并无力气开口。
穆杳将师尊从凤菡怀里抢了去,动作小心翼翼。那高傲的凤凰是不愿意的,但无法阻止,“把门关上。”他勾唇笑的妖孽,姿态邪妄。
那时是夏天,温泉池所在的院子没有人。穆杳迟疑了下,顺从凤菡关上了门,可谓是鬼使神差了。
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回忆,穆杳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师尊现在在他面前和白纸无异,除去隋阴那几次的情况。
那两次,辰前一次是自愿,一次是被掳。但都消失了般再无消息。
十川是那时出现的人物,穆杳略微知晓他的存在,但又知道的不详尽。这也是危机的根源,弟子从昨晚师尊和十川的对话中发现,事情远不是他考虑的那么简单。
他原只以为辰前被掳和凤菡有关的。
穆杳眸色深沉,眼神深处泛着难以描摹的光,但笑容更加温雅。
他的师尊没有任何机会了解青楼楚馆这种地方,他十分确定。若不是那几年疯了一般贪婪徘徊在过所有师尊曾停留的地方,穆杳绝对不会有自信说出这话。
辰前确实不知道青楼,但他明白钱肉两讫的意思。
他变了脸色,“他这段日子都在那种地方?被迫…”神情变化依旧不明显的男人低声呢喃,但穆杳清楚从辰前脸上看出了怜惜。
这让他皱眉。
师尊担心爱怜他人的感觉永远复杂如鲠在喉。
辰前自然察觉不到弟子这诸般情绪。
“怕是遇到了些不太好的形势。”穆杳压下那不可说的心思,顺着辰前的话道。
“来师尊,这羊肉锅贴很好吃,尝一个。”这话题转的生硬,辰前见被分成两半的羊肉锅贴喂到了唇边,夹筷子的左手并不顺遂,做坏的人又笑眯眯看着自己,实在无奈气笑。
话说回来,小厨房做了许久茶点的男孩昨天离开了,辰前还有些怀念他做的东西。小初很乖,有时候还会陪他说话。
辰前启唇咬了一口,这锅贴就算处理过也太大了,辰前咬下一口细嚼慢咽,但还未咽入喉中,就见弟子收回筷子,面不改色将余下部分放入嘴中。
速度快的他无法阻止。师尊眼睛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弟子,无措和羞赧写的明显。
穆杳依旧笑容妥帖,似乎丝毫不觉得有问题。但握紧的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禀主上,尚公子求见,似乎是有些急。”卷容站得离此处略远,头低垂着不看二人。这边旖旎的氛围就这么被破坏了,但二人不约而同都隐晦松了口气。
还好,不然怎么收场实在是个问题。
穆杳暗自谴责自己的激进,又有些窃喜。答案或许不远了。
“让他进来。”穆杳开了口。
“是,主上。”卷容低着头快速退了出去,始终不敢抬头看。
尚筝是被卷容扶近藕坊的。
阳光正好,藕坊里只树下、廊前有阴影,青石板地中间偶有翠色野草顽强生长。二人坐在石椅上,尚筝小小年纪都能察觉出空气中不太一样的氛围。
辰前看向男孩:“过来坐。”但尚筝不敢,眼神瞥向穆杳。这时候穆杳知道不能逆着辰前,“过来。”
男孩这才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仿佛找到主心骨般,长久隐忍的委屈统统倾泻而出,他和穆杳一样的精致眼睛包着水。他焦急而慌张,但也知道自己的结巴,扭头求卷容拿来纸笔。
卷容得到穆杳允许,动作很快。将东西放在石桌空位上。尚筝年才十岁左右,但字体初显、笔锋很稳。他写得很快。
事情确实很严重。
纸上话不多,但句句直击重点:
春分晚,有人潜入穆宅,惊动了所有人,但没做任何事。
二日后,父亲去柳家谈会,就再未回来。
当晚,穆宅被一群神秘人闯入,他们带走了几乎所有人。
有人指着我,说:留下他给穆家小子报信。
之后我再不曾见过他们。他们临走时强迫我吃了什么,之后我就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再没有人认识我了,街坊间都不认识。
我不再是我。
穆宅住进了似是而非的一群人,唯独没有与我长相相同的。
男孩写到最后,毛笔用力程度似乎要穿透纸背,他一字一顿,小手颤抖不停,腕上的淤青更显刺眼。有水珠跌落在宣纸上,晕开一边墨色。
辰前看到男孩眼角滑落的泪,心襟颤动,很是怜惜。
他情不自禁的手抚上男孩的背,温柔的抚弄,“没事了,会好的。”
尚筝抬头,泪水已成汪洋。
一夜家亡。
此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何其刻骨。
穆杳皱眉,他是自私的,穆家遇到这些他会担忧,但不会伤怀,也不希望他的师尊为这些感怀。
“我知道了,放心吧,舅舅会处理好一切的,他们会回来。”他语态冰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这情况激怒了,十分担忧家人。
尚筝被卷容带了下去。
二人挨着坐在原处,都食不知味。“多少再用点汤吧。”穆杳劝师尊。辰前不好意思拒绝,接过了弟子盛的翠枝菌绒汤。
奶白色里飘着翠色时蔬和灰、黑、黄、白四色的菌绒。口感很好,香味应该也很浓郁,不过辰前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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