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回想过去,母亲确实是有自己脾气的,陆应秋来看望他们,母亲会周到招待,但陆应秋有时提起他父亲,母亲却是一副坚决不妥协的姿态。
从前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似乎母亲就是与父亲置气。但现在想来,是他们谁也不想对谁妥协,又都不能迁就彼此。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这样错过一生。
山寺周围的桃花和杜鹃芳菲正浓,他们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芳华寺,回到期思父母的那些年岁里。
一阵春风吹过,温柔得如同母亲的手,携着瓣瓣桃花,无声地打着旋儿,拥住期思。
“后来你母亲去世,你父亲很难过,他说他一生中从没有后悔的事,也对得起天下人,唯独你们母子是他心里的遗憾。
“两年前,大凉和燕国联盟,与晋国一战。战前他曾说过,希望此事一了,就将你接到身边,再也不分开……”
期思从未见过瑞楚,从前他知道瑞楚是晋国的大英雄,不曾料到他也是对自己满怀愧疚的父亲。
想起母亲的孤独,父亲的遗憾,和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心中一阵怅惘。
“他是怎么死的?那些罪名……”
期思觉得瑞楚就像一团他永远也碰不到、解不开的迷雾。
陆应秋看了期思一眼,似乎眼神里带着些歉疚:“你父亲在断雁关战场上带兵冲锋,对阵大凉军队,中了箭,箭上带毒,他被带回军营后,箭伤治得了,但人一直醒不过来。”
期思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独吉鹘补和自己两次被他下的朱颜瘦和万骨枯。
“那时朝中就已经有人递折子诉他的贪墨受贿之罪,只不过被鸿嘉帝压着,他在边疆抗敌,朝中却在弹劾他。罪名皆是荒唐的,他绝不可能做那些事,但不知为何会有那么多证据,鸿嘉帝逼不得已,下令召他回朝——朝中那些人,是要他死。”
期思神情满是震惊和愤怒:“陷害忠良,临危之际召大将回朝……”
陆应秋无奈地点点头:“朝局争斗,有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以后会明白。”
边关的混乱和血腥战场似乎就在眼前,呼啸的命运让无数人在其中深陷,阴谋和利益,就这样在那个春天里,将所有人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期思追问:“那他被送回去了?”
陆应秋摇摇头:“大将军一直未醒,危在旦夕,回朝就是必死。我……是我将他秘密送走,对朝中上报说他已暴毙。”
期思简直不敢相信陆应秋竟这么做,又带着一线希望问他:“那他是不是……”
陆应秋摇摇头,没有给他无谓的希望,神色之中满是遗憾和悲伤。
“北境很乱,送他的人在途中遇到流寇散兵,遇袭失散没了消息,我费了很大力气找到他们,只有一个人重伤侥幸活下来,带回了链符,他告诉我你父亲已经死了。
“他们是在漉江遇袭的,船沉了,你父亲与母亲忌日相差三天,想来是在天上重聚。”
期思听了,眼里的那线期盼渐渐暗淡下来,静静坐着,仿佛还在回想陆应秋讲的这些事情。
父母的一生原来是这样的,家国时局,似乎有一双命运的手将他们分开,而他自己,也在莫测的人生之路上,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期思,不要怪他,他不能去看你,否则你们母子的处境会很危险”,陆应秋揽住他肩膀,语气沉重。
期思摇摇头:“我明白……谢谢你一直相信他。”
从前对父亲总是有些不满的,那时他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些年里都不来看自己和母亲一次,如今知道他们之间的牵绊和无奈,一切都释怀了,父亲和母亲都是爱他的,只是缘分弄人,世间事总无完美。
陆应秋说:“你父亲身中的毒很罕见,我一直以来也未查明,大凉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我甚至也怀疑过晋国有人里通外敌,毕竟中毒和弹劾的时机太过巧合……但一切俱是猜测,我接替你父亲负责晋国军务,许多人许多事挡着,难以去查证。”
期思陷入沉思之中,陆应秋所讲之事中,陆应秋本身的处境与期思自己很像,许多事只有陆应秋知道,没有第二个证人。
但他相信陆应秋,因为从把链符交给他开始,陆应秋就本不必做这许多,而父亲生前将妻儿托付给陆应秋,想必也是对他绝对信任的。
他又想起陆应秋把自己留在燕国的那天,对自己说的那句“将来若有变故,我会拼死保你”意味着什么。
期思转过身去抱住了陆应秋,像是小时候那般,埋在他肩头沉默。
陆应秋安抚地拍拍他后背,他也放下了一件心事。
“把我留在燕国,是你的想法吗?”期思坐好,看着陆应秋问道。
陆应秋摇摇头:“我本想让你留在虞珂身边,在燕国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是很安全的,但没想到使队遇袭,陛下顺势做了这个决定。所幸你以这个身份生活比原本的身份要安全,否则瑞楚独子的身份会让你面临很复杂的情况,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很多人会试图利用你、伤害你。”
期思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复杂,一方面是作假就等于成真的晋国皇子身份,一方面是死因蹊跷且身后罪名累累的瑞楚之子,他一时有些迷茫。
陆应秋明白他的想法,看着他说道:“你父亲曾讲过,许多事要走一步看一步,总会看清自己要做什么,人世间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坚守正道就好,不要担心。”
期思抬头看看他,心里安定下来。
期思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黑金麒麟链符思考着,陆应秋在一边并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期思抬起头,眼神清明坚定,他开口道:“陆应秋,你说他是清白的,对不对?”
陆应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英武的面容上是不容置疑的深色:“我跟随他这许多年,再明白他不过,他必然是清白的,只是为人所构陷。”
期思站起来,眼睛明亮干净,语气笃定:“我想查清他的死因,并且为他翻案。”
陆应秋看着他,神思有些恍惚,最后笑道:“不愧是瑞楚的儿子,你与他很像!”
陆应秋又想了想道:“瑞楚案已过去很久,首先要做的,是弄清楚都有谁参与其中,当时朝中弹劾他的人很多,真正出头的只是无关紧要之人,幕后是谁很难说。但他的死与中的毒必有关联,你如今身在燕国,恐怕很难插手晋国和大凉……”
期思思索片刻,问他:“陆应秋,你觉得陛下他……”
陆应秋有些讶异于期思的大胆猜测,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陛下与大将军自年少就相识,是生死之交,你们母子和虞珂的事更是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他当时看到那些弹劾折子时,更是十分震怒,这些都是他意料之外的。”
期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我对晋国的事暂时还插不上手,但大凉是有机会的。”
陆应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这些事背后牵涉太广,会很复杂,也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须得从长计议,不能急在一时,你若决定了,就要做好面对各种可能性的准备。”
期思扬起脸,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神色坚定而骄傲。
“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
第49章 倒流
陆应秋愣了一下,眼里有些恍惚和凝滞,随后笑起来:“你与他很像。”
期思笑笑:“不管他是谁,他始终欠我的,即便将来到天上见了他,我也要告诉他,我为他和天下人做了许多事,问心无愧,让他心服口服地对我道歉。”
陆应秋闻言,爽朗大笑,点点头。
“我师父知道这些吗?”期思问道。
“重逸与你父亲和我是朋友,我托他教你剑法,他或许早已猜到,但从来不问”,陆应秋答道。
期思点点头,重逸是很聪明的,这也确实是他的做事风格。
陆应秋看着期思,感慨良多:“从前我总是想告诉你真相,但你父亲不同意,他想有朝一日亲口告诉你……后来他走了,我又觉得等你长大,平安回到晋国,再告诉你一切,却未曾想人生中许多事是无法计划的。”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父母就是这样错过彼此,从今以后,他不想让这些事再次发生。
人总要主动去争取,才能在命运的莫测里少一些遗憾和悔恨。
两人在普华寺里相谈许久,期思渐渐在心里罗列了许多的计划和想法,但他知道,还需要耐心地等待时机。
傍晚,陆应秋带着期思策马回到昌煜,期思看着城中繁华喧嚣一如往昔的人群,忽而觉得自己又被命运推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
这条路上有无数的敌人和朋友,有最险恶的阴谋和最光明的真相,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到那个明亮的终点还是如父亲一般含恨而终,但他心中有无限的勇气,那是人间正道的底气和万古长河里勇敢者留下的信仰。
回宫见肃帝,期思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如今有了要做的事,他还依然要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情。
陆应秋辞别了期思和肃帝,又一次匆匆离去,但期思没有从前那样不舍,他知道陆应秋会在远方与他遥遥相望,父母的英灵也会护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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