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秋依旧是以使臣身份到了昌煜,期思入宫,肃帝和陆应秋在书房内正在说话。
他似乎永远是那个样子,一身武臣礼服,面孔英武,高大而眉眼温和,看着期思进来的身影弯眼笑了笑,似乎很是欣慰。
“这次是真的长大了”,陆应秋张开双臂,期思上前与他拥抱。
如今他个子已超过陆应秋肩膀,陆应秋有力地手掌在他背后拍了拍,期思站好,抬头看看陆应秋笑了笑。
肃帝在一旁看了,笑笑说:“沉稳许多,他是你们晋国的福气。”
陆应秋并不惊讶肃帝会这样讲,点点头:“看着他从小长大,一直是品性极好的孩子。”
期思却心里有些酸甜交织的复杂,长大了,身边的人却都换了一批。
肃帝摆摆手:“见一面不容易,如何安排,你们随意便是。”
期思和陆应秋谢过肃帝,照旧出了皇宫。
宫外有人等着陆应秋,陆应秋牵过两匹马,与期思一人一骑,出城又去了普华寺。
昌煜城的春天带着勃勃的生命力,街道繁华交错,马儿一路飒沓,期思带陆应秋避开人多的市集,从安静的街巷出城去。
城外山野枝丫林木已是葱绿,山间的花开得片片丛丛,如同世外桃源,走得远些便是水墨般的群岭,春溪潺潺,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时不时由着马儿在溪边饮水,驻足在山脚下。
“这次换做是你带路了,看来时常出门玩?”陆应秋侧过头打量期思。
期思坐在马背上,早已不是那个总得被他们带在身边同乘一骑的小孩子,身姿笔挺,身材窄而修长紧实,面容清隽美好,如同熠熠生辉的美玉。
“是,跟朋友们时不时在城里城外逛逛,比从前对这里要熟悉许多。”
“天下为家,走到哪里都自在从容,不错,长大了,你父母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该欣慰。”
陆应秋看着期思,仿佛透过期思看到了许多故人的身影。
“虞……恂书,他怎么样?”期思问起虞珂,碍着周围时有人经过,没有说真名。
“他很好,时常收到你的信,心情畅快许多,只是在宫外府里居住,与朝中人不怎么往来,倒也清静”,陆应秋答道。
“春节使臣来,说他也去了晋国书院”,期思说道。
陆应秋点点头:“他听了你信中的建议,主动说要去书院,在书院结交了朋友,陛下和我也放心些。”
期思想,虞珂定然是人缘很好的,也不会有人欺负他,安心许多。
期思看看陆应秋,有些话想问,但身边时常有经过的来往行人车马,便没说什么。
到了普华寺,两人请了香火,在大殿前和寺庙院子里虔诚祈拜。
普华寺古朴庄严,香火缭绕如云,背后山岭耸立,遍山的桃花和杜鹃如祥云织锦,钟楼悠长的钟声回响在山脚下。
期思闭着眼,站在陆应秋身边,双手合十,便仿佛在记忆中看见那个芳华寺里的小男孩,身边是陆应秋和虞珂,陆应秋高大英俊,虞珂一身淡青僧衣,清秀腼腆,母亲在家里等着他。
再一睁开眼,回忆烟消云散,而眼前普华寺与曾经卢阳城外的芳华寺漫山云霞般的芳菲重叠起来。
看着佛像慈悲的眉眼,没有不平,没有怨悔。
陆应秋依旧带他到侧院安静的古树下,打了清凉的井水,洗了洗手,两人相视一笑,坐在高大繁茂的古树下,看着院子外的飘袅烟火,听着寺里悠远钟声。
期思安静地坐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从颈上摘下瑞家黑金链符,转头递给陆应秋。
“这是瑞楚的遗物?”
陆应秋神情一霎凝滞,看看黑金链符,又看看期思,点点头,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睛里神情复杂。
期思伸手,十分熟练地解开链符机关,一只怒目踏云、润泽而带暗金光泽的黑色麒麟在瓣节翻转间出现。
“去年秋天,我被独吉鹘补劫持,在被救回来之前,他看见链符和我的胎记,说我是瑞楚的‘杂种’”,期思面容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明亮的眼睛直视陆应秋的眼。
陆应秋皱眉:“又是他?劫持你?”
期思点点头:“燕国没有放出消息,不过我没事,师父也找到方子治好了我的心脉。”
期思又在指间抚摸那只链符麒麟,看着陆应秋道:“这是瑞家的传家链符,也是晋国虎符,瑞楚死后,晋国布告中特意说明过,链符已失踪。”
期思又问他:“瑞楚身后罪名,可是真的?”
陆应秋英武的面容上神情极其复杂,但语气笃定:“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
期思又问:“为什么把链符给我?陛下知道吗?”
陆应秋犹豫片刻,摇摇头:“这是我私自留下的。”
“那么,将军,为什么把链符给我?”听到这里,期思有些紧张。
陆应秋依旧是摇摇头:“不为什么,期思,它不再是兵符了。”
“我父亲战死于断雁关下,瑞楚暴毙在同一天。”
“你把瑞家链符私自留下,给了我。”
“我的胎记,不仅与虞珂一样,也与瑞楚的儿子一样——如果他有儿子的话……”
期思声音渐渐弱下去,“陆应秋,有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是我想太多了吗?”
他耐心等待许久,终于等到陆应秋来,才将这些不可宣之于口的疑问抛出来,内心是犹疑不定的猜测。
期思又想起从前他们对自己说的话——
“也许你以后就明白了……”
“不要怪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
“你父亲是很好的人,许多人都因他付出的努力才活下来……”
期思抬头看着陆应秋的眼睛,抬手将黑金麒麟链符悬在两人中间。
“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再问,也不会再相信别的答案,即便你改口。”
那麒麟精巧细致,栩栩如生,脚下踏着火云如同傲立于战火之中。
陆应秋看着黑金麒麟,刚毅的面容上似乎有些犹豫。
“期思”,沉默半晌,他伸手将黑金麒麟放在期思手心里,将他的手指合拢,紧紧握住。
“这是你的。”
这是期思来到燕国代替虞珂成为质子后,陆应秋第一次叫他的真名。
“为什么?”
期思收回手,深深呼吸,看着那麒麟,声音里带着深深的不解,脸上难以置信。
陆应秋看着期思,沉默半晌,英武的面容上是一名将军所特有的刚毅和深沉。
确认过院子周围没有人来,他坐在期思旁边,缓缓开口。
“你父亲瑞楚,是瑞家历代最伟大的战将之一,他为天下人付出许多。他去世后,那些罪名已无法反驳,但你不要去相信。”
陆应秋声音深沉,但语气很温和,仿佛也为这脱口而出的秘密终于松了一口气。
期思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心里震了一下。
尽管之前有过自己的猜测,今日终于在漫长的耐心等待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也始终很难把瑞楚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本就是一片空白的父亲形象与瑞楚重叠,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
第48章 真相
他看着陆应秋,陆应秋伸手摸他的脸庞:“你长得更像母亲,但神采与你父亲很像。”
“你母亲裴奉锦和虞珂的母裴如锦是姐妹,所以你和虞珂长得也很像。她们都是燕国神影卫氏族裴家的女儿,那名燕国神影卫统领裴南贤,算是她们同族的哥哥。”
期思看着陆应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身份也有玄机。
“她们身为燕国神影卫氏族之女,却与晋国的皇帝和将军在一起,裴家只能视她们为叛族。
“虞珂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死因不明,虞珂也不明不白生了场大病,险些夭折。鸿嘉帝和瑞楚都怀疑与裴家有关。
“而你的母亲那时也快要生产,朝局和边关情势复杂,瑞楚无法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因为如果是裴家下的手,神影卫的手段是防不胜防的。”
“你还是怀疑裴家,所以你从前让我离裴南贤远一些?”期思想起来陆应秋曾经的嘱咐。
陆应秋点点头:“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无法查证,但裴家族规严厉,她们叛族,被千里追杀是有可能的。若是他们做的,你和虞珂也有可能被他们视作障碍,但你们到了燕国,裴家反而不会轻举妄动,他们要顾虑肃帝,但凡事就怕万一。”
期思又想起来萧执带自己去碧血枫林时,裴家的老爷子与他短暂的会面,没想到那不仅是虞珂的外公,也是自己的外公。
那个老人身上的锋芒他现在还记得,难道就是那样的人曾经下了追杀自己和虞珂母亲的命令?
往事如幕布展开,陆应秋声音深沉,家国时局动荡,父母模糊的面容仿佛在眼前出现,过往尘封的旧事历历在目。
“你父亲与鸿嘉帝商定,将虞珂和你们母子秘密送去卢阳城,对外宣称你们母子意外身故,从此隐姓埋名,虞珂被也送去芳华寺。
“你父亲在这世上有许敌人,无数的人想要他死,他身掌晋国兵权,你母亲不愿意被牢牢守着过那种富贵樊笼里的日子,也没再同意过回到你父亲身边。也是意气之下,他们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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