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始摇头道:“晋明并非大管事……”
梁珏截口笑道:“即便不是,中候作为家主,园子里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您的耳目。”
班始暗想:这个阿六目光灼灼,就是一个滑头,八成是被他看破了什么。
他性子本就大方,当下不再隐藏,道:“据我所知,昨日阿三的确去过掬芳阁,至于香蝶为你束发一事是不是由他告知阴城,则无从知晓。”
梁珏点了点头,道:“多谢中候告知。”
班始没有追问梁珏为何能猜到是阿三在告密,因为这对于聪明人来说并不难猜——香蝶为梁珏束发,根本就是一件小事,只有存心针对梁珏的人才会想到利用此事,何况能在阴城面前说上话的除了她的婢子便是男宠,而婢子中并无人与梁珏有仇怨。
阿三嫉恨梁珏得宠,便想诬篾他与香蝶有私情,希望引发阴城的怒火,令他失宠。没想到阴城虽然发怒,却舍不得惩罚梁珏,只处死了香蝶。
“若阿三当真是告密者,你待如何?”班始有些好奇。
梁珏眼神微凝,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令他追悔莫及!”
班始对这些小事并不十分感兴趣,当下只点了点头,转身便走。此番来探望梁珏只是一时动念,如今梁珏已同意随自己前往长安,他便想回书房处理公务。
梁珏突然想到一事,连忙叫道:“中候且慢!”脚下同时往前跨了两步。
班始听到他的叫声,顿住身子回转,想问他还有何事,他本是武将,这一停一顿虽是突然,身子却是极稳。梁珏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停顿,脚下一时刹不住,竟然撞到他的身上,嘴唇正好印在班始的右颊。
两人同时感觉到属于对方的温热,这种热烫进了心底,令人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一触之下,两人立刻分开,躲避着对方的视线,空气中有一种紧张的气氛。
班始: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他对我……
梁珏:啊啊啊我的初吻!我的初吻竟然给了自己的老板!而且是一个不可能给我升职加薪的老板!
第16章 做戏
“中候……”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晋明出现在小屋门口,见房内两人呆站着,不由得一怔。
班始的心神仍有些恍惚,俊眉微皱,怔忡着没有说话。
梁珏此时已回过神来,方才他意外地亲了一下班始,虽然自觉有一点吃亏,但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还要班始亲回自己么?
他立即往后退了一步,站得离班始稍远些,转头笑道:“晋兄,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帮我派人去叫阿南前来?”
说罢又回过头来,对班始说道:“多谢中候前来探慰,我并无大碍,让中候如此费心,珏实在惶恐。”
班始沉默地望了他一眼,少年的双目亮如寒星,微笑的样子清逸难言。
长得如此雅正,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却比谁都多,方才那般随便,晋明一来,就装样子。
班始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开了小屋。
是夜,班始独坐在自己房内,就着书案上的油灯看竹简。他长久地凝视着手中的那块简,似乎已看得入了神。
“啪”地一声轻响,油灯内爆出一个美丽的灯花,班始这才回过神来。今晚他少有地心烦意乱,久久无法平息心情。
那人竟借机亲了自己!可是,当晋明出现的时候,他却显得若无其事,脸变得如此之快,这种事对他来说竟似习以为常。
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对待别人?
“中候!”书房阴暗处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这个声音微微有些气喘,似是刚刚经过剧烈跑动,“梁氏那边传来消息,梁美人已经晋升为贵人了!”
“哦?”班始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正事上,“那大将军他……”
“大将军已做出承诺,”因为心情实在兴奋,那人有些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言称两日之内就能救长史出狱!”
班始霍然长身而起,“如此甚好,甚好!”
他的性子沉稳,纵然此刻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也不会大喊大叫,只是在书房内走来走出,脸上喜气洋洋,不时以拳击掌。
半晌心情才平复下来,吩咐道:“子瞻,你且去安排,牢人那边得再打点,多谢他们照料叔父,叔父出狱之时需得有车去接。不得过于寒酸,否则他人以为我班氏已然没落;但也不得过于张扬,特别是不能引起民众关注,否则容易被人诬篾班氏对圣意心怀不满,挟民意以鼓噪。我不方便自己出面去接,你要多加小心,处置须妥当。”
“诺。”子瞻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书房内只剩下班始一人,他静静地站在房中央,开始思索此事的前因后果。乍听得叔父可以出狱的喜悦渐渐在他的心底沉淀,理性的一面冒了出来。
梁美人得以晋升,大将军答应相助。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说明了一个问题:自己所送的玉螽斯在梁美人晋升一事上起了莫大的作用。
区区一个螽斯,为何竟会有如此大的效用?
当初梁珏力主送螽斯入宫作为生辰礼,自己还以为那只是在颂祝梁美人能尽快育有孩儿,如今看来,螽斯的含义只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梁珏这小子,原本只是捕鱼郎出身,即便在蓝袖馆训练了三年,所学的不外乎是如何侍奉人之技巧,他如何有这本事可以算尽人心,以一只螽斯作桥,助梁美人升位?
阴暗处一声轻响,那是子瞻在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子瞻,”班始唤了一声,“你跟我走一趟,去见一个人。”
秋意变浓,宽弘楼周边的长草不复春夏时的葱绿,偶有鸣虫在草丛中寂寞地轻叫两声。
四周黑寂,梁珏的小屋内却灯火通明。
班始稳步走了过去,轻轻叩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人是晋明,他见到了班始,正想见礼,却被班始止住了。
小屋正中央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梁珏,另一个却是服侍他的小童阿南。
两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对谈,没有注意门口的动静。
班始便缓步走进去,站在阴暗的一角,听他们在谈什么。
只听梁珏说道:“现下我们就开始演练,你若是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记住,一定要将我说过的话分毫不差地禀报公主,若你能将我说话时的神态也描述一二,那就更好了。”
阿南半懂不懂地点头。
梁珏先是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神色就已经变了。
他狠狠地一咬牙,于是那张美如皎月的脸上便浮现出悲愤之色:“我与香蝶之间本是清清白白,公主却误信他人谗言,珏心中痛苦莫名。如今公主见不到我的面,那小人再进谗言,公主只怕对珏更添怀疑,到那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南看得一愣一愣,半晌过后,看到梁珏不断地递眼色,这才想起自己应该要与他“搭戏”,连忙按照先前梁珏所教那样说道:“那是我一时糊涂……”
刚起了个头就被梁珏打断:“珏自认对公主丹心一片,然而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竟能完全摧毁公主对我的信任,足见珏在公主心中实无半点地位,公主宠信的只有那人,既如此,日后我不如一直侍在郎主身边,听他驱使,哪怕郎主吩咐我去长安卧冰尝雪,我也绝无二话!”
阿南适时抽了一口气,作出大惊失色的表情,道:“万万不可……”
梁珏悲声道:“公主莫要假词安慰我!珏自知形容鄙陋,言语无趣,不得公主欢心乃是情理中事,原本以为公主宠信的那人必定风华绝代,远胜小人,还想请公主唤来让珏见上一面,好让珏从此死心……”
说完最后一句,他的眼眶已变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又倔强地忍着不让它落下,衬着他那皎如白玉的脸庞,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不料,”梁珏的语气突又变得森然,他冷笑了一声,道:“不料竟是那个阿三!公主,既然他已经得了您的欢心,阿六再无脸面留在公主身边,我这就禀明郎主,从此甘愿受他驱使,直至身死也不再出现在公主面前,免得污了您的眼!”
说罢,他霍然起身,脚下一旋便往外走,背影孤清而决然。
这番表演令阿南看傻了眼,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还有话得说:“六郎,你待如何?”
梁珏顿住脚步,回转身子,缓缓启唇,狠狠地迸出几个字:“有他无我,有我无他!公主若选择保他,就是不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那样的话,阿六也就不想继续存活在这世上!”
站着门边的班始听得梁珏如此言语,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颇有些吃惊:梁珏虽扬言会令阿三悔不当初,他只道梁珏会使计将阿三打上一顿,不料梁珏竟利用公主的宠爱,想要阿三的命!
他不知梁珏心中已盘算清楚:阴城漠视婢子性命,即便在她面前辩白香蝶和他之间是清白的,她也不会有悔意,而且可能会再次引起她的妒火,不如演一场“争宠”的好戏,利用公主的宠爱堂而皇之地取阿三的性命。那阿三性子狭隘而恶毒,谋害了自己两次,又令香蝶没了性命,正是取死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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