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错了什么要被鞭打致死?她为他束发是错?还是与他说话是错?
而他又何曾“招惹”过她?只是单纯地说笑两句,丝毫不含暧昧,这也算招惹?
香蝶死了,她流了很多血,孤零零地躺在寒冷潮湿的地下,肉身化为花肥,滋养阴城公主刘贤的菊花。
回想起盛装打扮的刘贤站在高台上望着浓锦菊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梁珏就一阵作呕。
刘贤这个丑陋恶毒的女人,简直是一个疯子!她自己又老又丑,却养着这么多年轻俊美的男宠,她不但控制男宠的肉身,还控制他们的精神,要求男宠们对她绝对忠诚,就连与婢女的正常交谈也会引发她的怒火,继而杀人。
梁珏紧紧地握着拳,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一颗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迈开腿,往那幢三层小楼走去。
晋明见他神情有异,忙拉住他:“你要去做甚?”
梁珏缓缓回首,咬着牙,没有说话,两眼通红,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
他想去质问刘贤: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她如此残忍,因一件小事就要处死香蝶?她凭什么视人命为草芥?
他自小在福利院长大,亲眼见到有好些兄弟姐妹因为身体有缺陷,被父母抛弃,来到了福利院。但他们从未放弃自己,而是每一天都努力地过活。
“生命如此可贵,人要学会敬畏生命。”那个资助梁珏读书的大哥哥在信中这样写道。
梁珏与香蝶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对她并无特别情愫,可那是一条人命啊,一个如花骨朵般的明媚少女就这样被生生扼杀了,而这件事的起因竟然是因为他,叫他如何能漠视?
他转身想走,晋明却死死地拉住他。
“不要轻举妄动。”晋明严肃地告诫他,“若你再为此事说话,只怕香蝶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梁珏一震,望着晋明,久久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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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亲近
香蝶就是因为与他说笑了几句,又为他束发,就引发了刘贤的醋意,将其杀害并埋在浓锦菊下。而刘贤叫他下楼看浓锦菊,就是要让他自己亲眼看到香蝶的尸身,这是对他的一个警告。
若他因香蝶之死而去质问刘贤,恐怕那个疯女人会将香蝶重新挖出来鞭尸。
他该怎么办?香蝶因他而死,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自从穿越后,梁珏的心里一直有一种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来自于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后世,所了解的知识比汉朝人多得多,就算是面对公主他也毫不怯场,从《消费者心理学》上挪用几招就能应付自如。
如今他才醒觉,在汉朝,贵与贱之间横着一条鸿沟,他与香蝶都是属于卑下阶层的一员,若令阴城公主那样的上位者不高兴,随口一句轻飘飘的话,他们就只能屈辱地死去。他原本以为管用的那些小伎俩与小花招,最多只能起到逗刘贤一乐的作用,在生与死这种重大关口上完全起不了作用。
梁珏从未像此刻那般厌弃自己。古之侠士路遇不平便挺身而出,而他现在却连吼一声都不能。
活得如此懦弱,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梁珏吗?
晋明见他的脸变得十分苍白,以为他被骇坏了,就安慰他道:“这不能怪你,只能说香蝶的命数不好。”
命数?这么说来,卑贱之人的命运本就取决于上位者,被上位者所杀是因为命不好?
梁珏绝不能接受这种看法。
然而他又能改变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是朝不保夕。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完全没有人权的汉朝?
梁珏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低声对晋明说:“我们回去吧。”
梁珏浑浑噩噩地回到小屋,倒在榻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他不敢闭眼,因为只要一闭眼,那根从土里伸出来的苍白微蜷的手指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晋明跟他说了两句什么,但他完全没有听入耳,就连晋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傍晚时分了。宽弘楼书房内,班始正站在黑檀木高案前练字,灯光照在一块块木简上,现出一个又一个的“谋”字。
与上次他写的崭露锋芒的“不为”二字有别,这次的“谋”字却写得平整雄浑,如同锐利的宝剑深藏于平实的剑鞘内,外人再也无法窥得那如电的剑光。
晋明站在高案一侧,原原本本地向班始禀报了梁珏的言行,“……阿六似乎被骇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班始将笔搁下,略想了想,“我去看看他。”
小屋内一片昏暗,班始提着一个莲叶纹食盒进去,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然后点燃了放在其上的青铜花枝油灯。就见梁珏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白底芙蓉花褥子上,星眸半睁半闭,黑鸦鸦的长发散了下来,衬得一张俊脸越发苍白,透出几分脆弱。
“起来用些吃食吧。”班始说道。
梁珏茫然地转头望向班始,过了半晌,他总算反应了过来,慢慢起身行了一礼:“见过中候。”
“不必多礼,你若是身子不适,用了吃食后就早点歇息吧。”
梁珏有些感动。哪怕是在后世,得知下属患病了,愿意前去探望的老板也是不多的。
与刘贤相比,班始对待下人可谓是十分仁慈了,起码他讲道理,不像刘贤那个疯女人,心情不好就要杀人。
而且,自己还有个“最终任务”需要完成……
主意打定,梁珏便对班始说道:“中候,我愿随您前往长安。”
“哦?”班始有些疑惑,“我早先问你的时候,你还百般不愿,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梁珏张了张口,他本想对班始大表忠心,说些“因为我想通了,应该追随像中候这般英明的主人”的话,可是浮现在眼前的那根埋在泥土中的微蜷的手指,令他喉间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班始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悲悽,问道:“因为香蝶之死?”
梁珏点了点头。
班始若有所悟:“你怕自己有朝一日激怒了阴城,也会与香蝶同一下场,所以想远走长安?”
“就算阿六性命无虞,也不愿在这样的主人手下过活。”
班始不解:“为何?”
梁珏仿佛再次看到了在阳光中微笑着露出了酒窝的香蝶,他暗叹了一口气,道:“生命是无价的,不能被人如此轻贱地处置。”
此言一出,班始颇为诧异。虽然他待下人一向宽和,但因其时的风气使然,香蝶等婢子的生死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一件小事,自然不觉得她的性命如何珍贵,竟能用“无价”来形容。
转念一想,便认为阿六是在物伤其类。
梁珏续道:“阿六认为上位者须做到赏罚分明,如此方能令人甘愿追随。若是下人做错了事,自是应当受罚,然而香蝶她做错了什么?她根本什么错处都没有,只是因为上位者一时不快,便没了性命,如此行径实在令人寒心。”
他心知时人不可能理解后世的理念,于是便换成一种班始容易理解的说法。
班始暗想:这阿六倒不是一个贪图享乐之人,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便道:“你愿随我去长安,这很好,然而长安不像雒阳安靖,且军中人多事杂,殊不闲适……”
梁珏正色道:“阿六跟随中候去长安是为了贡献所长,越忙碌代表着我越有用,岂会贪图闲适?中候且看着,我一定会鞠躬尽瘁,竭尽所能,尽一己绵薄之力襄助中候!”
他话说得非常铿锵,心中却在嘀咕:果然天底下的老板都是一样的,他怕我到时叫苦退缩,现在就把话说在前头,激我表态,把我的后路堵死。唉,反正我是不想再呆在阴城那个变态女人的身边了,只能抱紧他的大腿,这些不花钱的好话自然是要多说。
班始微一颔首,似是满意了,又问:“可你在公主面前如何解释自己要去长安?”
梁珏一扬眉,反问:“我们男人做事,何需向女人解释?”
班始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望向他的眼光便有些讶异。
“怎么?中候认为我说得不对?”
班始不禁失笑道:“你说得很对。”
“中候,阿六有一事想问你,还望中候不吝赐教。”梁珏的神色转为郑重。
“什么事?”
“香蝶为我束发之事,是不是阿大或阿三告知公主的?”
班始一怔,反问道:“你为何认为我能知道这件事?”
梁珏微微一哂,心想:“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句话我是在阴城面前说的,不到半日你就知道了,这个时代的下人大多不识字,当时在场服侍的人里面只怕没几个人能听懂我的话,更别说那么快就口口相传到你的耳中,所以说你一定是在阴城身边安插了一两个机灵人,随时向你报告各种情况。
他如此想着,脸上却表现出有些愕然:“中候自然知道。中候乃是家主,晋兄作为园子里的大管事,为您办事,园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会被上报给中候,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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