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三嗤笑了声,周以平又站了会儿,看山腰间的四尾家人被全数歼灭,鲜血浸遍了山头,才转身告辞。
3.
很难得,机构里还有正常的老人。
见到梁谕,他的处境比周以平想象中的好上很多。从穆老三那里要走他的李老或许也曾权倾天下,但现在终究只是个成天傻笑的肉团。
……好吧,可能这很难叫作「正常」。但周以平不得不说,他看见梁谕坐在宽敞的客厅沙发上磨指甲时,险些笑出来。
李老坐在另一侧,身边面无表情的佣人剥了满桌的瓜子壳、机械式地把零嘴塞进他嘴里。瞧李老,盯着梁谕瞧得眼睛都发直了,嘴巴无意识地嚼动、不小心便把瓜子吐了出来,立刻引来佣人嫌恶的表情。
她不避讳地在外人面前骂了句粗话,捡起瓜子,在李老腿上狠狠捏了一把。
「打扰了。」
不管过去多风光,有些人暮年终会落得这副模样。那佣人俨然是这里的主人了,似乎也把照顾对象硬带到身边的梁谕视作麻烦。周以平没费太多力气便把人带了出来,看起来梁谕的气色好了不少,虽仍略嫌苍白,但双颊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你还能穿自己的衣服啊?」
梁谕身上一身正红的旗袍,下摆几朵金线莲花、包着纯白底裙,再加了双与旗袍同色的高跟鞋。周以平见到不住调侃,梁谕跟着他走往他的办公室,笑着压低音量:
「嗤,那老头子自己要拿给我的。」
他像被人当宠物般惯着,难怪状况看起来这么好。不过换个角度想,他这辈子也到底作不成宠物,以往刻薄的锐气被剥了皮,整个人便像少了一块魂魄、笑都单薄。
低着头,到暗门前时配合地让周以平扯住头发。闷哼中踉跄地跌进办公室,等另一人「砰」地关上门后,才扶墙站稳了身体。
「外边,怎么样了?」
周以平的办公室位在客房间的暗门后面。这里的工作空间并不大,桌子上却密密麻麻地布满线路、连接了二十多台监视器。周以平仔细地锁上门,才转向他,单刀直入:
「最慢三天,穆老三会对四尾家本营出手。」
「这么快啊。」
梁谕长舒了口气,接住周以平抛来的罐装咖啡。东西刚落入手里,他猛一反手,瞬间把铝罐逼进了对方咽喉。
周以平挑眉,微笑着拿开他的手。
「不跟你胡闹。说正事,你要寄出的那封信,可以交给我了吧?」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四尾家四个重要的据点刚攻破最后一个,要拿下他们的本营和当家的性命,最快也要五天至一周。
他想先取得内容,届时,说不定连梁谕他都不需要──
「当然。」
梁谕欣然答应,却迟迟没有下文。与周以平无声对望着,眉眼带笑。
直到精明如他终于察觉不对劲、开口试探:
「那信……」
「我交给白子了。」
周以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瞳孔里映出那张依旧巧笑嫣然的素颜。梁谕放下咖啡罐、靠住他的办公桌,手指擦过了额头,撩起一撮垂下的发丝。
「周先生,我知道你的主意。请相信──我为这台戏准备的结局吧。我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只能请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送走杀手与白子。」
「你倒想得比我还多。」
先微微变了脸色,周以平旋即失笑。看不出,他还会在这年轻人身上失手,只是梁谕的打算他也猜得到一两分,注视这副虚幻美丽的空壳,反常地,他感到有些惋惜,忽地便感叹:
「以你的皮相而言,其实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梁谕歪了歪脑袋,转向那些被划成格子的监视画面,他的侧脸在蓝光中微微晕开,笑时弯起的眼角早看不出一丁点虚假,不过潋滟的、都是风霜──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第33章 章之三十三 连锁
章之三十三连锁
1.
娉婷的金莲红裙踏过青瓷绿的池水,因风而起的涟漪揉皱了倒影间渐远的身姿。梁谕直直地走向机构的方向,周以平在原处点了支烟,静静地目送。
一早来了四尾家覆灭的消息,到了黄昏时刻,那种日暮将尽的氛围才将事情衬托得更真实些。穆老三今晚就要庆功,可以看见宴会厅的方向已经透出无数灯光,窗里的剪影匆匆地准备着今晚的宴会。
有白子从后门被推出来,跌到地上后、再也没爬起过。蔓延的血渍进入土壤,在穆老三登上霸主之位时,这美丽的迷信同时于无形间达到颠峰。
──还有很多人要因此送命。
梁谕注视着逐步靠近的这一切,意外地感到轻松。他的身形在这些时日后削瘦了不少,越来越薄的一道影子、勾出的轮廓却越发越沉。
他身上有股气味,基础上是香的,且是晚香玉、黑琥珀之类的浓香。但细细去闻,其中竟揉合了另一种雄性动物都不陌生的气味──好像花开到最盛大处,从柄蒂到花蕊,整株植物已经铺张到糜烂。
宴会厅里,穆老三一如往常地早早入座,托近日争夺来的利益所赐,老者脸上的笑竟然硬生生地生出了点慈祥。连在他身边伺候的孙女都圆润不少,不过低着脑袋,依然战战兢兢。
「我说啊──」
准备中的会场有三两宾客已经入席、不远处的摄影机也上了脚架。突来而至的声音清晰地穿过空间,语调慵懒。推开惊疑不定的护卫、梁谕一脸迷蒙的笑,大大方方地走到灯光下。
「穆老三呀,您可准备了我的位子?」
穆老三拿酒杯的手顿在空中半晌,才缓缓地放下。他收住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的人。
「以平呢?」
「您说周先生呀,唔嗯,或许、是他让我来的?」
蓦地起身,穆老三转头要吩咐手下去找周以平,却见梁谕忽地跌坐在地上,咯咯地笑了起来。白色的底裙上漫出一层水渍,他低头擦了擦,擦不掉,只能抓着裙襬尽力将双腿收拢,口中喃喃地撒娇道:我还要。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在毒瘾上呢。先到的宾客有几个「噗哧」地笑了出来,穆老三的脸色却变得难看,想到周以平放任这东西在他会场撒野……
怒火甫生,他却又猛地微笑:
「以平啊以平,你还真不行啊?」
他离开座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梁谕,他的长发被周以平剪过了,但依然过腰,穆老三用拐杖挑起他的头发,抓入手中后,猛力拉起。
梁谕被扯痛,不禁哼了一声,双腿似乎站不直,只能以半跪的姿势悬在空中。穆老三闻见他身上的气味,笑意更甚,回过头招来几个身形魁伟的男人,把梁谕交到其中一人手中,兴味盎然地表示:
「让客人们回味回味这出好戏吧。」
梁谕的指头软软一勾,拉住了正要回去的穆老三衣角,后者顿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扫向他,却只见那张与故人没半分相似的脸蛋吃吃笑着。
「给我嘛。」
这人疯了。手臂上紧密排列的针孔同样令人反感,凭这种货色,竟还要人养着惯着!做宠物穆老三都嫌脏,只是偏偏梁家门那边还未能并吞,此人活着尚有用处、要不……
他该直接把他剥皮!
「行,就给你。」
穆老三咧嘴而笑,旋即听见梁谕一声惨叫,便被大汉压到了地上。他踢蹬着双腿,却着不了力。穆老三诡异地挑起眉,想起什么般、别有意味地说了声:还是带上楼去吧。
诡计被看破,梁谕倏地变了脸色,挣扎一下变得剧烈。他试图要把自己拖住,长长的摩擦声中,指甲却断在地缝之间。瞬间清明的瞳孔里放大出绝望,穆老三看着他,表情讽刺。等他被拖行离开后,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了句:
「我穆老三岂能这么容易被算计?」
他抬头看那悬在上方的人皮画,死亡生动的样貌永远地停驻在他身边。今后依然,由他玩赏那些生死命运。老者满意地笑了笑,宴会、如期展开。
2.
宾客陆续到了,一通电话却忽然打入会场。穆老三口袋中响起催命般的铃声,他皱着眉接起,除他自己以外,身边的人同样清晰听见了周以平焦躁的声音:
「穆老三!梁家门的愚鸠带了一整批人来,有宾客在山下被拦截住了。」
「愚鸠?」
他不像周以平那么急切,只是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方才盯着这边的众人纷纷移开目光,他才沉声质问:
「你在哪里?」
「我──」
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穆老三听见他得力下属如此失态的声音,好像事态已完全超出了掌控范围,混乱的枪声之中有谁吆喝、旋即穆劳三听见一声极近的痛哼。
「以平!」
那头安静了许久,剩下交错的枪响还在持续。穆老三忽地注意到会场里的音乐,拉长的女高音婉转凄厉──再来,粗重的喘息声不规律地响起。
「……我们被算计了。」
周以平似乎咬着牙在说话,音调猛然拔高,而宴会厅外同时传来激烈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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