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梁谕不要他怜悯,亦不要任何人理解。
「帮我从那一天往回算吧,让他有时间赶过来、但又来不及阻止……他会替我们收尾的。」
「您确定?」
周以平的声音带了点玩味,梁谕却微微地笑,露出某种放松的表情。事实是否如此恐怕外人无从得知,可梁谕这时的眼神异常笃定:
「……我跟他,不会有背叛的。」
至少在我贴近了他的某种期待时,他那一文不值的忠诚会是真的。那我只需符合他所想──就像其实我比他更想从相遇到老、就此度过余生。
至死不渝的面貌,可能就是这一刻梁谕嘴角所噙的、那点堪称残忍的温柔了:诸法空相,不垢不净,恰似那无理而生、又无果而逝的爱情啊。
第32章 章之三十二 若你归来
章之三十二若你归来
1.
两个月后。
最初周以平的人尽可能地对罗森以礼相待,然而在他试图闯出去第四次时,他们终于决定把他关进地下室中。
被捆上了手脚,安置于只留透气窗光线的狭小水泥空间内,怕他逃、更怕他寻死。到这种时候,不论罗森怎么吼叫、踢蹬受束缚的腿,他们都决心装作没听见。
──而那样的日子持续两天,杀手的声音便渐渐微弱。无人晓得,在罗森心中,一切又是怎么逼他至疯。
自那天起就再也没好好阖眼过,一闭上眼,脑海里便会反复出现梁谕被当众轮(奸的画面。呼吸困难,彷佛颈子又被人扼住,罗森恨那家伙的蛮不在乎,但在电话里咆哮时没能说出口的、也许才是令他终日食不下咽的真正原因。
「妈的……」
当他无力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会回想最后一次送走大白时的场景。
大白完成了训练,执意要去青城。玄关前,周以平叫好了去机场的车,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等着。小黑不停在他脚边乱蹭,白子弯身摸了摸狗,才把新织的毛衣交给他。
他抱着衣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大白说:早点回来。
大白好像笑了笑、很轻地笑了笑。说了声「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他正窘迫得要发作,那小子却已经转头上车。
现在,不会回来了吧。
罗森嗅着那股老旧潮湿的空气,有些茫然地思考着──这两个月他不断想:如果大白知道了他当天和梁谕说的话,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想履行回来的承诺。
也好。
四周太暗了,耳边隐约的水滴声亦听不清传来的方向。罗森蜷缩起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颤栗的余韵让他几乎欲死,他不敢讲也说不明白的──竟是凭回想便能生出的:快感。
受制于何如、或让大白掐紧自己的脖子时,单纯的痛苦带来更复杂的感知,他谨慎地不让任何人发现。要不、他会死。
思绪往更混沌处去。
女人在为别家孩子烧饭,留他一个人脱下湿透的袜子,挂在书包上挨着暖炉烤火。陈旧的岁月翻了一页,有时早些、有时甚至到半夜,「喀答」的开门声中他回过头,男人通常拎着他们两人凉透的晚餐踏进家门。
他跑去接过袋子,没好气却难藏笑容地抱怨:
「也太慢了。」
即便知晓男人伸来的手不光为了摸摸他脑袋而已。他没想过抵抗,因为任何能用物理方式描述的痛,都比不上独自守在空屋子里的寂寞。
数十年后他不再怕孤独,可孤独留下来的痕迹不输那些枪伤。他与堂哥六指提起自家的事,才透漏一点蛛丝马迹,立刻受到六指嘲弄。
于是赌气地把这件事和男人说了,没想到那人听见了他全然的依赖与倾慕……
只让烧红的火色在眼前摇曳,血一般的痛楚吞没他性命。
罗森想到这些时总会恍惚。
三十多年的人生,够他在大多时候放得下恨,可明明是指向毁灭的欲望,为何梁谕那小子还能轻易施加或承受?而又为什么──自己在看见直播时,会有想被谁掐住的感觉?
梁谕在电话中说的话无疑让他痛苦更甚。他憎恨他们勾起他回想,更恨这身体本能的感知。
要是这些说得出口就好了。但这种可笑的空想,怎么可能?
「妈的!」
罗森喃喃地又骂了一次,缩着身体,彷佛拥抱般的姿势、抱着身上被弄脏的雪白毛衣。他想着下次和大白碰上面时,那家伙要是还一副不知情的表情……他就要亲口叫那人滚得远远的。
再也别让我看到你。他在心里默念,没注意到眼前几时变得蒙眬。
等这些没完没了的事有个了断、曾经「诡影罗森」的传说彻底消声匿迹,就让自己孤身一人以了余生。
彷佛不曾有扇位于垃圾堆上的窗,亮着灯火、待他回家。
2.
青城与汉平的局势互相牵制着,四尾家几个重要的干部相继死于杀手的枪口上、或干脆在火并中被打成马蜂窝。
明枪暗箭,最该先抹杀掉的总是不定的因素。刘经理对周以平而言算得上前辈,而从宴会完后他便一直打着坐壁上观的算盘,等到四尾家或是穆老三显出劣势、再把所有的资源投到对方那边。
这想法既安全、又能确保他最大的利益。刘经理这边协助一些、那边透漏一些,穆老三看他尚有用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可惜,他察觉了周以平与他立场相似,试图谈判从周以平这里获得好处──
周以平抢先向四尾家当家透出刘经理背叛的风声。这商人为四尾家卖命了大半辈子,终究死在自己人的枪下。
人不能太精。
……周以平也在亲身体会这一点。两个月,他花了足足两个月推敲梁谕自己的计划,可那人一点口风都不透漏,写好的信也藏得极为隐密。
信里的内容关乎到了周以平的决策,虽梁家门易主、郑小媛采取中立态度。可愚鸠此人的立场还是需纳入考虑的。周以平想知道:梁谕所说的「收尾」是指?而愚鸠的作为,是否会影响到梁谕接下来的行动?
查不出来就用逼的。但他以「尽量不惊动梁谕」为前提处理此事,直接导致回过神时穆老三已经让梁谕离开了病房。
离开了周以平能监控的范围,明明清楚人还在机构里,却等同于失去消息。
另外汉平那头罗森的状况也令人无法放心,大白至今不知道这件事,因此还能安份地待着,要是得知了,会有什么失控的行为……周以平只能说,他从不信任具有情感和冲动的人类。
大白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黄铭不一样。他就为了这个,甚至得软禁黄铭。到近日亟需人手,才不得不放了他,顺道将大白先悄悄地送出去。
一切都变得复杂了。
──此刻,他站在机构顶层,陪着穆老三享受半片山头的景色,机构前方的森林十来分钟前才发现了一批四尾家的人,从高处看得见,他们藏身于树林之间,与穆老三的人对峙。
「以平啊,你最近时常恍神呢。」
穆老三满意地看着厮杀,枪口擦出火花、有人倒下。朝周以平说的话同样藏了锋芒,貌似漫不经心、却已然起疑。周以平垂着眼从玻璃倒影上瞥见他的脸色,知道隐藏于事无补,笑说道:
「都被您看出来了。」
「你担心这场战争吗?还是曾经的主子给了你某种承诺?嗯?」
即便效忠于这名老者多年,周以平依旧得不到他全部的信任,尤其现下的局势草木皆兵,此刻身周某处必定有枪口对着他,在他们谈话时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实不相瞒,我想的事……恐怕比这都严重一点。」
「哦?」
穆老三挑起眉,眼里不着痕迹地生出了点杀意。周以平装作没看见,维持着表情接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四尾家,以我们的势力来说,自然没什么能担心的。怕是怕我在想的事冒犯您,毕竟,您似乎挺喜欢他的。」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就是那位梁当家。」
周以平露出恰到好处的暧昧表情,彬彬有礼、似乎想装作打从心底的抱歉。是的、「装作」,他让穆老三看见了他作假的部份,如此一来抱歉成假、贪念是真,穆老三正好信奉这个。
「嗤,以平,你心思倒是挺多的,当初说给你玩玩你倒跟我客气。可我得纠正你,我穆老三可看不起那东西!他不是什么梁当家,你要跟我讨人、也不必这么作戏!」
穆老三的反应恰如周以平所想,他果真表现出自己说错话的神态。穆老三斜睨着他,眼色带了些轻蔑,转头再望森林被血染上点点红色,他不无憎恶地摆了摆手:
「他在七楼的家伙那里,你就直接去和他们要人吧。」
「多谢。」
「不用谢。你也为我卖命多年,还是得提醒你,不必为一副皮相迷惑。」
穆老三冷冷地丢出话,周以平看着老者的侧脸。想这可能是句单纯的轻贱、也可能包含试探。总之,他没忘记做到完美,靠上玻璃,轻浮地弯起眼角:
「那也得是副好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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