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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垢 完结+番外 (牧葵)


  再往前两步,还有另一具尸体。这人被打成了马蜂窝,没一枪打在要害,是边逃边流血而死的。见到此状,愚鸠再也控制不住飞奔的步伐──这是梁谕那半吊子的枪法。
  什么情况,需要他亲自开枪?
  「少爷!」
  天井中只见一道破碎的门。最先出现于愚鸠眼前的,是躺在入口处半昏迷的优儿。再来是里侧,有个伏在地上缓缓移动的身影,反射地朝他举起枪。
  月光惨白,在明晃的枪口亮着。他对上半灰的眼睛,罗森的发丝像分了两层颜色的布料,又溅了血污在中间。
  梁谕呢──全身染血,被他一手抱着。前一秒罗森似乎想与外头联络求援,正艰难地移动着自己和他。从前年开始便没愈合过的脚却困住了他的行动,使他只能像条无力的鱼、扑腾着在陆地上前行。
  「送他去医院吧。」
  罗森放下枪,皱着眉瞪向这错过一切的男人。梁谕半个身体都泡在血水里,看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受了伤。为什么──孟尹会不在?对方的杀手趁着这夜晚,三合院里没半个真正能抵抗的人。
  不,比起质问孟尹,自己又在哪里?
  愚鸠顾不上别的,急急地上前,便抱起梁谕。优儿昏了过去、没有明显的伤痕,罗森身上也只有自己把自己从房间里拖出来的擦伤。愚鸠转过身往外飞奔,手上的身躯随着晃动流出更多的血。
  伤在胸前的老地方,和上次在青城的茶楼里一模一样。
  3.
  「为什么不叫我回去?」
  梁谕清醒后,愚鸠几乎疯了地质问他。不为别的,送至急诊后医生剥下了他的衣裳,除去胸前一处枪伤,梁谕的身体伤痕累累──胸腹大块的瘀痕失去马甲的束缚,肿胀成说不清瘀黄还是青紫的颜色。
  他被打、反复地痛殴。为此医生碰着他腹部时,他虽无意识,却打了个剧烈的颤。
  愚鸠这么盯着他,两天两夜没阖眼。梁谕一睁眼他便满眼血丝地抓住他被单,努力地沉住声音。
  「什么为什么?」
  「您那天回去后,应该留意到家中没有人保护您……」
  「是啊,你不就在郑小媛那儿吗?」
  愚鸠把被子从病床上扯了下来,梁谕皱着眉头打量他,两人独处的单人房容易成为愚鸠失控的地点。但梁谕好像不在乎,挪动身体时仅仅蹙起眉头,眼光仍然冷淡。
  「您该叫我回去。或者……」
  愚鸠忍到极限,失手砸碎了床头柜上的杯子。「哐当」一声后,他捏住手掌,眼光紧捉着梁谕半敞的病人服下,难看不堪的瘀伤。
  他生硬地转过话头。
  「他打你?孟尹打你?」
  梁谕慢慢地笑了出来,愚鸠的样子的确好笑,他终于脱掉永远强装镇定的面具,像个真正的人那般对他大吼大叫。
  「是又怎么样?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他敢!」
  梁谕的笑可说是诡异了。他笑出声,牵动胸前的伤口而转为一声痛哼。亏那时他想出控制六叔清除异己的计划时,愚鸠还能忍住。这下他发飙了,终于。
  愚鸠的样子异常可怕,他随时准备离开这里、揪出那个叫孟尹的家伙痛打。作为一个保镖他却伤害梁谕──他打梁谕,他竟敢!
  腾出手把枕头调到适合靠卧的角度,梁谕漠然地欣赏着他的表情。这男人笨,想不到这些日子梁谕不要他照顾、就是为了藏身上的殴伤。孟尹打他又怎么了?他要是不愿意,怎么会让可以替他除掉一切的骑士现在才晓得?
  他只是想找借口看愚鸠发火,借孟尹、郑小媛、还有四尾家的杀手之手。
  「这可是你的错,愚鸠。」
  更进一步,他期待着愚鸠的反应。
  偏院被人监视的事另外的保镖早就察觉了、并且提醒过他。他就等着独自面对杀手的这一夜,并猜准了他们会趁愚鸠不在时来。
  他的老师依然强悍,他在挨了子弹后巧计地将枪弄到罗森手上。果然罗森处理掉了梁谕没来得及打死的杀手。
  再来最后一环,就是现在了。
  他看着愚鸠,不愿意错过对方任何一个细致的表情变化。他会依然愧疚道歉、或者终于顿悟?
  ──我想知道,你会怎么说?
  梁谕理不清脑袋里的思考。兴奋吧,这种蠢蠢欲动的本能。他很痛,但每一吋皮肤都正发胀,此刻要是在他腰上划一刀,也许血块会和这股酝酿已久的情绪一并飞溅。别误会,那不是怨怼,梁谕不会有那种小心眼的想法。他被激起的盼望,和郑小媛没有直接关系、和愚鸠放任他把孟尹留在身边也没关系。
  他是在等,等这人终于和他恶言相向。终于他可以找个理由恨他。恨这个永远放纵他、保护他、接受他的男人。
  拜托,这二十多年了,给他一个理由怨恨谁吧。
  4.
  「你们永远都跟我爸一样。」
  梁谕叼着烟,慢慢地、慢慢地将有害物质吸进自己的肺里。愚鸠走了,取而代之床边的人变成孟尹。他跪着、头埋低,脸色显得略微苍白,梁谕指尖弹起的烟灰飘到他发上,他一动也不动。
  「我又没说你什么。何必怕成这样呢?要是我介意,我还让你打?那天叫你先走也是我自己的事──话说,你刚刚讲什么?你说你来干嘛的?」
  「愚鸠让我来。」
  「别听他的。你又不是他的保镖。」
  孟尹将头垂得更低,梁谕接着弹掉一小段灰烬。不熟悉的烟味惹得他头昏脑胀,该死的到底是尼古丁作怪还是他们刚才打的镇定剂?梁谕只觉头晕,连带着思考也变得浑浑噩噩。
  病房里可以抽烟吗?为什么就是没人管他?至少对他皱个眉头──对了,会这么做的那个愚鸠去哪里了?他最后说的是、是……
  「去你妈的!他就会命令你了!」
  「未能保护您确实是属下失责。他说得对,属下非常抱歉。」
  梁谕扯开扭曲的笑容,挥了挥手,突然把烟头塞进了自己嘴里。他相信孟尹看到了,看见他用力地嚼碎火星与烟草,但是,什么都没说。
  是了,愚鸠也「还是」这么讲。抱歉、非常抱歉,是他的过失,什么都是他的过失。用忍到极点的声线说出如此荒谬的话,他们竟然干得出这种事。每一道规矩、每一种常理到他梁谕身上都会转弯,他们给他的空间广阔得没有方向,那自然──令人窒息。
  梁谕不管自己烫伤的舌头,把一嘴带着苦味的干涩烟草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一抬头,发现孟尹跪在碎玻璃上,蓦然,他伸手挑起了那人的下巴。
  孟尹没有中东血统,□□却和愚鸠有那么一丝丝相像。压抑的桀傲与青年男性的方刚,被冷硬的轮廓线条烘托出来。梁谕知道他就想在这样的人身下纵欢,至死方休……可是、就有这个可是,他们脸上那种为他妥协的退让让他心上除了怒火以外别无其它。
  一股要爆炸的感觉,完全不能宣泄。
  「我要出院!」
  「少爷?」
  孟尹错愕,却看梁谕拔起点滴的针头就往床下走。他反射动作地要阻止,一拉住梁谕的手,后者却回过头,一脸没有笑意的笑,要人打从心底发毛。
  「有本事你在这里打我、操(唉)我,让我哪里也去不了。」
  那只手说放开就放开了,梁谕厌烦他这点,这个叫孟尹的家伙,在上床以外的时间中都窝囊得跟狗儿子似。他现在也不想跟这具身体交欢了。他们不会告诉他:他错得有多离谱、而他自身就是个怪物。
  「去备车。我说,我要回家。」
  梁谕突然想见罗森。想念着那个会骂他的老师,他徒劳无功地冀望,有谁强悍地控制他吧。告诉他这无限延伸的道德尽头究竟在哪?让他有东西可以爆破、毁坏,一个虚无的框框。
  「是。」
  孟尹起身要去处理交办的任务,慌张无措、只会顺从的表现──梁谕以为自己会更为光火。可是,心头猛地一空,他想到的却是连罗森都为他牺牲了一只脚。
  这不就是他一直不想处理罗森的原因吗?自己居然连这都忘记,可见香烟和毒(呃)品酒精没什么两样。
  已经没有人会指责他了。
  「别下去,算了。」
  他叫住走到门前的孟尹,看着对方不解、却顺从他的意回到床边。梁谕瞬间冷静下来,彷佛心死透。他要孟尹到他身前,接着引导那人的手剥去自己所著的病人服。
  稍微褪色的瘀伤有一部分被前胸的纱布挡去,拉着孟尹倒到床上,感觉男体的重量压住他。疼痛使梁谕的呼吸滞碍,忍不住便倒抽了一口气。
  孟尹显然惊疑不定,对伤员下手超出了他那股施虐欲望的范围,况且他还知道有愚鸠盯上他了,不敢轻举妄动。
  他身下的人却完全不管。
  「还要我教你?你连这都不会我还要你干嘛!」
  尖细的吼声一样震耳欲聋,孟尹在他的怒音中不由自主地便抬起手。梁谕那张脸非常、非常悲伤,写满荒凉的眼神竟然说着一个故事:越自由自在的、越不知道哪里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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