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上中天,和阗城墙上响彻琉璃灯火碰撞酒杯的清脆声音,暗红的透明酒液在白玉杯中摇晃。谢怀、老国王和吴谲隔着长桌点了点杯底,权做碰过了杯,同时,长空之中又是一簇明紫色的信号亮了起来。
谢怀眯着眼看了一会,宿羽持刀立在他身侧,也没吭声,目光紧紧盯着天空中,直到第二簇明紫升了上去,才松了口气,低声说:“双紫信。”
两次紫信在满天乱飞的信号中不算显眼,但那是谢疆的暗语。仔细算来,他大概已经抵达了九回岭一带。
这就是谢怀的后着——吴谲一登基,双脚就踩着北济和西域三十六国两块大肥羊,难保他不会狮子大开口,再次南下攻周。
谢怀要仿照前朝古制,在西域立个大司马。在吴谲回到尉都、连横完成之前,至少还要小半个月,在这小半个月中间,大周至少把一半的西域国权制衡住,三十六国就算稳了。
这活要胆色要计谋,还得要谁都不敢动他一指头的贵胄身份,放眼全大周,也就只有袁境之和谢疆、谢鸾了。
娇滴滴的袁六、有心上人的谢鸾和丧里丧气的谢疆,谢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坑那个看起来比较无所谓的嫡亲弟弟。
大司马既然已经在来的路上,这一仗就确实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共襄盛举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谢怀稍一颔首,宿羽一得此令,右手一翻,一簇象征着天子传令的银白明星无声地跳上了星空。与那些单纯示警的信号不同,银星拖着璀璨长尾,闪烁飘荡着铺挂在天幕上,仿若一束恒长得多的流星。
伴随着“银流星”悬挂起来,城墙缓慢地开始了有节律的震动,虎贲军开始了进攻。
宿羽并拢食指和中指,随意点了几个手势,做了只有虎贲军中人才能看懂的暗语:“留守护卫,我去阵前。”
二十名刚调来的虎贲军暗线精兵立在谢怀身后点了点头,谢怀的白玉杯沾了沾唇,侧头道:“侯爷当心。”
他抿了抿嘴,没能抿住一丝笑意,上前去接过了那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把白玉杯交了回去,低声说:“臣领旨。”
第96章 和阗珈蓝
宿羽抿了抿嘴,没能抿住一丝笑意,上前去接过了那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把白玉杯交了回去,低声说:“臣领旨。”
西域人不大好男风,说时迟那时快,老国王抬手就一捂眼睛保护视力。谢怀也觉得怪没面子的,望天干咳了一声:“……世风日下!”
宿羽抬脚就往城下走去,没走两步就停住了,无奈道:“陛下做什么?”
吴谲完全把“天子之尊很值钱”当说过就忘的屁话,此时正抱着他的腿不撒手,艰难地仰着脸,圆眼睛在“银流星”的光华照耀下亮得几可映人,“宿侯爷,你要去打仗?”
宿羽说:“那底下是末将的兵啊。”
吴谲说:“那你能帮朕一个忙吗?”
他最近都没这么客气过,宿羽受宠若惊,“是什么?”
“是……”吴谲咬了咬下唇,“别杀朕的皇叔。”
宿羽低头看着他,吴谲抬头仰望宿羽,一脸天真无辜。有那么一晃神的时间,宿羽差点以为他是真的宅心仁厚。
——潜台词明明是“朕要亲手处理他。”
宿羽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利用过他,也庆幸那个人心险恶的念头停留于想想而已,更庆幸谢怀帮他平平稳稳地把吴谲送到了和阗。
他答应道:“好。”
吴谲又有点傻,“我也想去,我还没见过打仗呢。”
宿羽笑了笑,“陛下放手吧,等陛下长大了,自然就能上战场了。”
吴谲说:“到时候你就从战场上下来了吗?”
这是什么话?
宿羽总算明白谢怀管东管西的时候简昉在想什么了:干卿底事!
吴谲在金塔中读死书读成了算计人的天才,但在真实的世界面前,也确实有几分喝药喝坏了脑子的阵仗——就比如“我不会洗衣服,我把衣服扔了”。
从今以后,大千世界够他喝一壶的,希望他酒量好。
宿羽好脾气道:“等陛下能上战场了,末将早就年过不惑,该退隐山林了——也算是吧。”
吴谲“唔”了一声,“可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啊,我还没见过打仗呢。”
吴行干的好事,这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
谢怀只想趁宿羽不在,偷偷喝个小酒,结果被小光头烦得不堪其扰,索性把酒杯一搁站了起来,提着吴谲的领子往他乐天派的外公怀里一扔,然后大踏步走回来,提着宿羽的领子下城墙,“朕的虎贲军能被你婆妈死,我还是打仗去吧。”
这次换宿羽说车轱辘话,一边上马一边开心,“真的吗?你真的跟我去吗?”
谢怀长叹口气,抽出长剑来,一马当先地窜了出去,嗖地没入了虎贲黑雾。
数息之后,只听一声刺破苍穹的怒吼:“谁让你们摆这破阵的!那谁,你他娘的给我过来!前锋是这么打的吗?!”
反正宿羽不管摆什么阵型他都能挑出一堆刺,往常都是事后写信挑刺,当面交涉这还是头一回。宿羽借着酒劲,屁颠屁颠地催马溜达了过去,一路喊着“大家让一让让我先过去”钻进了深处,“陛下您吩咐,末将听着呐。”
……这脾气也太好了,可以说是不挨骂就皮痒。
谢怀的掌控欲彻底被憋了回去,挥挥长剑,“就这样吧,滚。”
那群找回了瑟瑟发抖感觉的鹌鹑兵们顿时作鸟兽散,按照原定阵型向前推去。
人海如漆黑的潮水,随着阵势曲折向前。
这次谢怀没有打头阵,宿羽也没有。
军制改了多年,早就已经改成了有没有主帅都是一个样的地步,只要人心齐整,随便抓出几个人来都可堪大用。
宿羽踩着谢怀的脚印走上同一个位置,越来越懂谢怀那种只在虎贲军面前要面子的作风从何而来。自己亲手浇灌出来的一棵参天大树在眼前伫立,越是亲近,竟然会越有高山仰止之感。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送回一阵尖锐嘈杂,随即响起一浪又一浪声势浩大的欢呼,五光十色的信号陡然冲上了天。
还没顾得上揣测那是什么意思,宿羽只觉得脸颊旁边一凉——飞奔回来的三伦手里还拿着剑,不管不顾地飞身从马背上跳了过来,抱着宿羽的小脑袋“叭”地狠狠亲了一口,眉飞色舞道:“陇青二州回来了!头儿,咱们大周的国土光复了!”
宿羽还没说什么,谢怀已经把他提溜了过去,凉丝丝道:“我看你的钱袋子是不想光复了。”
三伦整个人都在手舞足蹈,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亲不着宿羽也要亲别人,现在就算是给他个北济人他都能亲个昏天黑地——谢怀自以为震慑力卓绝,当即挡都没挡,被三伦口水沫子飞溅地“叭”了一串满脸铁青。
谢怀这辈子都没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当时就愣了。宿羽也愣了,半天之后,他气得一脚踹了出去:“谁让你亲他了?!”
三伦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被宿羽一脚踹到了马背上,他飞也似的闯进人海,欢呼着亲别人去了。
队列前方再次“轰”的一声吵闹,宿羽一头雾水地勒住马,听着前面的鹌鹑兵们恢复狗胆包天,再次在异国他乡开起了赌坊,“开局开局,买定离手!你看侯爷那一脚牛逼成啥样了?我觉得我能翻盘,我八钱银子押陛下不在上头!”
“侯爷为什么牛逼,还不是因为陛下用不着动手了?‘一人之下’听说过吗?傻逼,我押陛下在上。”
“都让一让,让三哥先说!”
赌.王三伦横冲直撞一番,可能是终于醒了,最终没敢在燕燕身上瞎亲,声音从大老远的人海深处传过来,“你们他娘的能小点声么,郡主在这呢!”
郡主可是个小姑娘,抠脚大汉们自觉有辱斯文,为之一静,只有个不要脸的问道:“我有肉,郡主有□□吗?”
片刻之后,燕燕的声音也飘了起来,“陛下在下。”
知情人的□□一落,赌徒们一半欢欣雀跃一半难以置信,但还是人为财死地争前恐后了起来,“给我押!八两金押陛下在下!”
紧接着,只听燕燕拍了板,“都押完了?好,我看看我还有多少,”顿一顿,“五十两,全给我押宿羽在下。是这么玩的吗三哥?”
三伦全当耳边一片哭嚎是刮风,慈爱道:“是是是。”
宿羽面无表情地说:“禁赌势在必行。陛下是不是该给金陵写信了。”
谢怀点了点头,十分凝重,屏住了气,猛地脱手,隔空把长剑甩了过去。那长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圆弧,正正好好落到燕燕怀里,他冷笑了一声:“差不多行了,都闭嘴。”
赌场霎时一片寂静,宿羽有人撑腰,顿时昂首挺胸恨不得“哼”一声,而燕燕把脖子一缩,感觉自己要在这把大宝剑的注视下写检讨了。
谢怀接着说:“替朕押上。赚不到四千两,挂印嫁人去吧。”
燕燕说:“……啊?”
宿羽抬手就拔刀,结果摸了个空,谢怀已经拎着马缰走远了。他气得吼了一声:“脸上凿个方孔能串起来当钱使了!”
谢怀头都没回,拿四根手指比了个“四”。
过了好半天,有个小兵嘀咕了一声:“咱们大周也太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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