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齐喘着粗气的哑巴,他居然露出笑来,一声闷哼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一口心血长长吐出,喷在柱脚金砖上。
哑巴双眼瞪得发亮,身旁的一滩血,像凋落的梅瓣,未沾他半点。
戾南城松开手,将哑巴拉到伏地痛吟的李麟面前。
“南城……”轻柔的唤声,更似不舍的眷意。
戾南城不闻,俯身拔出匕首,刀尖血滴成串。
他将匕首放到哑巴掌心,合指握紧,
“我想只有让你亲手杀了他…还有我,方能痛快。”
李麟笑出眼泪,巴巴望着戾南城,“他下不了手的,南城,还是你杀了我,再自刎,才好,如此,当是殉情,也不叫我白白爱你……啊……”
哑巴紧攥着匕首,喉头哽塞,他怎可能下不了手,青晏的仇,自己的仇,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扑到李麟身上,横手一刀先划瞎双目,,再刺胸口,热血如泉水奔涌。
“南城…南城……”
死到临头李麟居然还念念不休,真该死,该死!哑巴捂上那张口,手起刀落杀红了眼,粘稠的血液渗进了鞋袜也浑然不觉。
戾南城侧靠着石柱,渐觉呼吸不畅,箭被拔出,三道伤口淅淅沥沥地冒血,在他脚下积成血洼。
挨了不知多少刀的李麟不知何时彻彻底底断了气。
哑巴爬出血池,因为他没力气再干抽筋拨皮的活。
全身上下都是血的他,神情呆滞,握着匕首木然挪步。
戾南城脸色骇人的苍白,他勉强提气拦住哑巴。
该死的还没死绝。
静默半刻,戾南城将哑巴的手缓缓抬起,双手握紧,刀刃往自己心口送去。
城门大开,暮都沦陷。
一人一马飞骑入城。
寒芒熹微,刀尖在空中定住。
两人都使着力。
“我活着便缠你,你若顾念我死后体面,就往这扎一刀,一刀足矣。”
哑巴不说话,就是死死掰着刀柄。
戾南城虚虚一笑,“等陌风回来,我怕你没机会,动手吧。”
他的力气在快速流失,匕首已往哑巴那边微不可见得摆动。
“不……”哑巴终于开口,仰头,额间细汗密布,“你的罪,无法以死相赎,你应该活着,日日与自责悔疚为伴,只有你痛苦,我才解气!”说着猛一发力,将戾南城推开,匕首收进袖中。
恰此时,传来接连不断的大喊,呼声和马蹄越来越近,“南归,你不能杀主子,青晏没死!”
哑巴一怔,箭步冲向戾南城,“青晏没死?为何骗我?!”
戾南城顺着石柱瘫软坐到地上,双眼失焦灰蒙蒙一汪死水,似乎只待一口气没泄完,“他死没死,有何区别?”
“你又骗我!”
哑巴扬起左手,力气不够惯使的右手的大,像鸿毛一般轻却仍将戾南城的头打歪去一边。
“南归!”陌云突入殿中。
有气无力的戾南城,轻飘飘吐出几字,“让他走。”
哑巴大气喘不平息,闻听殿外气势如虹的盔甲声,便知大军已开入皇宫,他径直走向殿外。
“主子中了毒!”
哑巴猝然回头,却只见殷红的血,将石柱围圆,粼粼波光,倒映的云龙栩栩如生。
(未完待续……)
第64章 六十三(完结)
六十三
蛮人入侵五百里。
短短一年轮换三任皇帝的大棠岌岌可危。
粮草亏缺,人心不稳。
这便是李徽夺回皇位之后,戾南城留给他的遗祸。
首要之急自当是抵御外敌入侵,南北分兵夹击,林成风率西陲军直入突袭。
战火重燃,又将大棠的复兴鼎盛推后数年。
抚安王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朱红大门两道封条,宣示戾王府百年荣宠不再。
雨打风吹,春去秋来,名利皆是一场虚妄。
————————
巫冥山冬雨绵连,飞鸟绝迹。
木屋内炉火旺盛。不时响起哔啵声,山中越发寂静。
“我问你,这把琉璃扇哪来的?”陌风拧着无常的领口,抵在墙上,恶狠狠发问。
一旁的陌云双手猛扒陌风五指,“你好好问,动什么粗!”
无常气得面红耳赤,不甘示弱挥舞着手抓,“我好心好意替你们救这个救那个,竟然冲我发脾气,你们那主子,老子不救了,爱死不死!”
陌风将手甩开,拿扇子指无常,“说!”
无常嫌弃得抖整衣领,愤声道,“就不说!”
陌风打开扇面,把斗大的南字摊到陌云面前,“你也是,主子的字迹你不认得?!”
陌云没好气回顶,“我压根就没见过这东西!”转而,柔柔得看无常,“之前你都藏哪了?”
无常被陌云瞧着,火气歇了不少,他朝陌风掀了个白眼,对陌云说道,“你统共在这待过几回,每天除了老爷子那就是木屋,我的药庐又不止一两个,北面西面都有。我忘在易安堂怎么了?”
两人无语。
“我从哑巴那抢来的,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替他治好一瘤症患者,哼哼,看样子便是床上那个咯……”无常指着床铺,眼睛顺着望去,忽地收了声。
昏迷一月的戾南城,总算是醒了,双眼清明,看样子这干人的对话已收尽耳中。
“主子。”两人拱手。
戾南城勾起手指,陌风将琉璃扇奉上。
“方才你说的是真的吗?”音调有些生涩,他翻面细看一番,确实是送哑巴的那把。
“是啊,骗你们又没好处。”无常抱手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这又不是他主子。
戾南城咳了起来,雪白的扇面撒了一片细小的红点。
“你这个病最好等回春的时候开颅,好调养。”知他咳血,无常搭了句腔。
戾南城不解地问,“开颅?”
“就是拿斧子劈开头颅,把恶瘤取出。”无常轻轻松松应道。
戾南城又一阵猛咳,开颅取瘤闻所未闻,脑袋劈开了人还能活么。
又一年秋。
一辆散发着药味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
咳嗽越发频繁,每日三次药剂也镇不住了。
“主子…再找不到王爷,先治病吧。”
“我要眼一闭活不过来怎么办?再等等。”大冷天的,戾南城还悠哉悠哉打着把扇。
“唉……”
叹息被咳声掩盖。
好半晌车内又传出话语,
“到死还找不到他们,就一把火把我烧了,接着找,死后也得见他一见。”
箭头沾有剧毒,为压制毒性入侵心脉,晚到巫冥山半月,老王爷已经被哑巴接走,音信全无。
又两年秋,马车行到山穷水尽处。
闻听面海的村落名为无溪的小村,三年前一年轻人带一老人定居,一年前又来了个小伙。
仅用两年平定西陲并拓僵五百里的林将军正当鼎盛时期毅然辞官归隐,这消息举国皆知。
“主子,到了。”
依着村民指引,马车停在大樟树下,再走百来步,就是新起的庭院。
“在这等。”
戾南城下了马车,那原本合身的衣袍足足大了一圈,秋风冷冽如刀,肆意灌扯襟袖。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矮墙上蜿蜒缠绕着紫藤的枯干。
“城儿快看,墨菊开花了。”
他爹的声音。
“真好看,爹,明年我再找些花种,咱让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香。”
戾南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又活了,从没这般跳得厉害,嗵嗵要跳出胸膛,他往里走了几步,拨开墙头的树枝,探出头去。
只见一袭白衣的哑巴,他的南归,怀中抱着个小婴孩。
“吃饭啦!”
一个淑婉的妇人笑吟吟走出,伸手接哑巴怀中的婴孩。
哑巴轻手送过去,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远远就能感受到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温柔。
似乎察觉异样的目光,哑巴往矮墙拐角处望了一眼,只有随风摆动的枯枝。
“怎么了?”妇人摇哄怀中婴孩问道。
“我去叫刘哥和林成风,刘姐进屋吧,爹也进屋。”
哑巴打开院门,往墙角走去,枯藤上落了几滴鲜血。
他又跑出几步,一阵风吹来,飞扬的尘土迷了眼,模模糊糊只看见马车的虚影,像从没来过。
真没来过。
两度春秋,院里的花枝繁叶茂。
刘家的娃娃已经会跑会跳。
有一天,回屋小憩的老王爷把松土的任务交给哑巴。
哑巴于是拿着小铲勤勤恳恳锄地。
三声连续的叩门,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南归,主子要见你。”传的话还是那么霸道。
哑巴眨了几下眼,跟陌风走出院外。
樟树下陌云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哑巴四处瞭望了一下,“他在哪?”
陌云缓缓打开包裹,露出里头青花瓷器。瓷盖上放着一柄闪闪流光的扇子。
琉璃扇递到他面前,
“主子遗言,把扇子还给你,带他的骨灰见你一面,他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主子说,枉付半生唯有来世再还,望你今后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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