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无话,溜圆的双眸一味盯着他,走哪跟哪。
墙头观众跃下。
轻声齿语,
“你不会点了他的穴吧?”
“没有,就一下的麻木。”
“那是腿坐麻了?”
“谁知道。”
那边自语自道,
“我正打算仗剑天涯踏遍千山呢,苦愁前路无人作伴,少年可愿同行?”
戾南城笑得嘴都僵了,少年就是看不够他,
只好曲膝,拢合纸扇敲了下少年的头,
“不回话,我可走咯!”
说着直起身来,迈出两步,回眸,伸出一手。
少年终于,慢悠悠将手搭上,却带哭腔的声音道,“腿麻了…”
“早说嘛。”
戾南城扇子往腰间一别,弓起身手臂环住少年肩头,另一手从他膝下穿过,打横了抱起就走。
“既然你愿意跟我走,可得先说好,未将青山踏平,谁都不准落跑。哎呦……”
戾南城忽地脚下一顿。
怀里的人大口咬住了他的肉,脖颈处湿湿凉凉的。
戾南城提步,不禁摇头笑叹,“我听闻某人见了我的骨灰,半滴眼泪也没流,这会儿见到活的,反倒……你这哭丧未免不合时宜啊。”
闻言哑巴立马松了口,水珠半挂在脸上,神情却着实强硬,开始扭身子。
“谁说我哭了!放我下来,打死你再给你哭丧!”
戾南城忙收紧手,软声细语道,“行行行,你没哭,别动。”
“我要下来。”
“抱着不好么?”
“街上有人。”
“怕什么,又没碍着他们,你害羞就把脸藏起来。”
可惜街上的观众欣赏不到浪荡公子抱得美人归的一幕,马车早早停在府门口。
一上车却都拘谨起来。
“主子。”车门叩响,外头递进两样东西。一把扇一个坛。
哑巴捞过坛子,看着戾南城有话说了,
“里面是空的?”
戾南城竟露赧色,伸手去拿自己的骨灰坛,“还是别看了。”
话一出哑巴掀开瓷盖,一张脸立马苦大仇深愤愤怒意忍不住,银票,一坛子银票,亏他守着这玩意儿七天七夜,不,外加一月有余。
“戾南城!”连吼带骂,
哑巴甩翻坛子,扑向戾南城,拳打脚踢一锅乱炖,这人果然欠揍啊。
“回家再说,车上做事多不方便,把陌风陌云震下马车就不好了!”
“……”
车外两人一阵恶寒,只好狠抽马屁。
好好的一辆三架马车硬是赶成狂风大浪里行舟,颠簸迭起。
番三 游湖
因不放心老王爷,陌风奉命先行回村,陌云自然也就回巫冥山。
剩下两人走哪算哪,恰巧路过杭州。
于是趁春好水清,雇了艘乌篷船,泛舟游湖。
西湖美景,雨色晴光,入翠穿红,巧转娇语。
文人墨客笔下从不吝啬赞美绝佳山水,诗词歌赋不胜数。
乌篷船在湖中央随波荡漾。
深吸一口气筋骨通畅,戾南城托着侧额,瞟了眼面前静若处子的哑巴。佳人美景快活赛神仙,前半生过得哪是生活。
哑巴背抵方桌,捧着本庄子,全神贯注于书册。这书,路摊上买的,能助他打发时间,原因无他,就如此刻,某人一天到晚盯着他,他呢,怎么办,与其大眼瞪小眼不如自己干点别的,更主要防着某人随时随地发情。
只是那发型,生生让他笑了好几日。
不远处有艘极大的双层游船,他们这艘乌篷船,只够容下三五人,为了清净,戾南城一拍胸脯,连船夫也剩了。
大约是官家富户举家春游,船上欢声笑语,和睦融洽。
相比,这边就太清净了。
其中有个不会说话的小生,手势比欢快,可见心情多美。
好一会儿哑巴才发觉戾南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对面。顺视线望去,窈窕淑女,谦谦君子,扎堆了谈笑风生。
“老毛病又犯了。”哑巴猛地翻书页,嘟囔了一句,语气稍有不善。
戾南城眼珠一转,窃笑,“什么老毛病,你吃醋啊?”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念刘姐炒的蚕豆。”哑巴回顶,眸光炯炯一目十行。
戾南城书册抽走,轻柔地摩挲他脸庞,“我是后悔啊,没早些学懂手语,错过许多。”
哑巴又看了眼游船,确有个在比划手势,回忆不禁涌上心来。
恍神的瞬间,忽然眼前倒悬,那厢戾南城衔住他的嘴唇,两人翻到了方桌边的空处里。
“你疯了,快起开。”哑巴躲避饿吻,压着声低喝。
这时乌篷船两头的竹帘被松开来,周围暗淡无光。
哑巴挤在船体和戾南城中间,只觉得他看见的那双眼,似夜里的狼,似天上的星,又狠又痴。
“哎,快看,那边的船晃得可厉害。”
“不会出什么事吧?”
“晃是晃,倒不会翻,许是船小,经不住一点浪。”
“噢……”
“方才我见里头有人呢,这会儿怎么拉下帘了?”
“大概犯春困了吧,风和日暖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
问,
船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番四不孝有三
无溪村就二三十户人家。
哑巴定居在此五六年,平日里乐善好施,邻里关系十分友好。
正因如此,七邻八里就可能变成七姑八姨。
闻说戾家失散多年的兄弟找着了。这可不得了,乌泱泱一堆邻居前来祝贺。祝贺就祝贺吧,更不得了的是有姑娘看上了相貌堂堂的两兄弟。
要说过去的几年里,热心的刘姐没少替哑巴的终身大事操心,可每次哑巴都推脱给老爷子,曰,媒妁之言还得父母之命。老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除了花草,最喜欢和她家小娃娃玩耍,整个一老小孩,应下的事第二天又给忘了,所以这事便不了了之。
这下好了,长兄为父,总能替他做主了吧。一打听,长兄也未婚娶!好事成双啊,正好邻村张家两个小女年当妙龄,待字闺中。
熟络几日,刘姐上门了,顺带捎了哑巴最爱吃的蚕豆。
庭院里一张四方桌,三人各占一边,老爷子一大早浇完花寻小娃子耍去了。
过去的几年,哑巴极少做饭,基本属于蹭吃蹭喝,主要老爷子嘴刁,吃不惯哑巴烧的菜。好在自称戾家表亲的林成风和刘家丈夫包了大亩田地种蚕豆卖,林成风不得空刘姐便给他们做饭。
蚕豆真是美味,戾南城也这么觉得,很快,一大盘子便只剩两堆空壳。
吃完蚕豆拿茶水压一压,戾南城餮足地连打三个饱嗝,午饭都给剩了。
那厢刘姐见二人吃饱喝足,试探地开始步入正题。
“城儿,”这称呼随老爷子。
哑巴解释,“刘姐,其实我哥叫南城,我爹把我两搞错了,我叫南归。”没戾南城在,随便怎么叫都行,眼下得分一分。
刘姐大咧咧一摆手,“这么些年都叫惯了,上回和你说的那事,怎样?”
戾南城立马双眼发亮,竖起耳朵听,自己目前和刘姐不熟,存在感低属正常。
哑巴眨眼,没能领会,“哪个事?”
“就那事啊,张家的小女……”
“啊呀,”哑巴突兀地喊了声,“我看月季缺水,我去撒点,那事,刘姐你和我哥说吧。”
说完跑到墙角提了个桶,又风风火火跑出院门。
戾南城满头黑线,直觉告诉他那事不简单。
所幸刘姐倒不尴尬,转头就对戾南城道,“城儿他哥。”
“刘姐请说。”戾南城保持着风度。
“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老爷子多喜欢孩子,你们兄弟得抓紧让他老人家抱上孙子啊。”
戾南城眉心直抽搐,“刘姐要说的是?”
刘姐弹弹手,坐直了一本正经道,“是这样,以前我给城儿做媒,他呢,说要父母之言,可老爷子忘性大,这事就一拖再拖,现在你是长兄,长兄为父啊,正好,你也没成亲,张家两姐妹正当嫁龄,前几日来你见过,长得可水灵。”
这刘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如此八卦爱管事。戾南城默默想了会,打起太极来,“想必城弟没和你说,我们戾家祖上有规矩,家有两兄弟的不可同时结亲,我是兄长,当为小的着想,若他没成亲我坚决不做先,要不你再去问问他。”
这时哑巴提着半桶水回来,偷瞄了眼两人,煞有介事地拿个水瓢对着月季一滴一滴得撒水。
戾南城打了个哈欠,又站起舒展手脚伸懒腰,神思困倦的样子,“刘姐和城弟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去歇会儿。”
刘姐无语,从没听过有那种规矩,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却见戾南城进的是哑巴的厢房,顿觉奇怪,
她走到哑巴身边,眼睛瞄着闭合的门,“城儿,你和你哥住一个屋?”
哑巴手一顿,陪笑,“是啊,他…我哥怕黑。”
“怕黑?”这么大个人怕黑,她家娃娃都自己睡了。
哑巴以笑默答。
刘姐没再深问,“你哥说只要你同意他就同意,哎,你们家祖上还有不能同时办喜事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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