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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说 (番尘)


  这回不同,国换新君,首次大肆封赏,军营上下必须以此为重中之重。
  “各位将军,五个数的时间,依序站齐!”
  杨湛铿定吼话。
  话音落,满堂脚步声。云阶认不全在场的将军,盲目转了几圈,稀里糊涂被好多只手推到长桌前三位空座。
  站在杨湛后侧的韩寂,默默看着这一幕,暗暗憋笑。
  云阶无意看他,却还是瞥见,不由自主扔去个白眼。
  这时杨湛面向一旁凡生,后退几步。
  凡生出列,摊开卷轴。
  众人跪地听宣,
  “自古君王安天下,式赖师武臣力。迄今兵连祸结,残夷百姓,诸将国之重臣,勠力同心,镇守山河,释朕与万民之忧患,厥功至伟……”
  宣罢,众声谢恩,杨湛接旨。
  宴席开场。
  杨湛高举酒杯,“第一樽,遥谢我主隆恩渥泽!”
  云阶有模有样跟着举杯。
  “第二樽,敬诸位将士,殒身不逊保疆卫国!”
  “第三樽,燕氏不除,誓不罢休!”
  一众将军热血沸腾,激昂的呼声回荡上空。
  可怎么想怎么看,云阶只觉那悄无声息站在杨湛身后的韩寂,像个旁观者一般,津津看戏。
  天下人不识其君总该闻其名吧?
  杨湛有话发下,今夜不拘礼节畅饮畅谈。
  四座互相走动敬酒的时候,韩寂鬼魅一般走到他身旁,声音压得极低,
  “喂,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云阶横去一眼,“有什么可奇怪的。”
  韩寂勾走他手中的酒杯,杯口放唇边摩挲又不饮下,光嗅酒气,斜眯着眼睛觑他,“你不好奇为何他们都不认得我?”
  “假名,是吧?”
  韩寂一丝惊讶过后,将杯中酒喝干,捞起桌上酒壶,斟满空杯,“那你可想知我的真名?晚些再告诉你,记得别叫你的跟屁虫守夜。”
  他把酒杯递到云阶面前,云阶一把掳过,凉凉说了句,“真遗憾,我没兴趣知道尊驾大名。”
  说完他端着酒杯转身笑呵呵融入敬酒的氛围。
  韩寂扶额,啜自己一口默默站回原位。
  果然吃软不吃硬,应该像书信中一样恬不知耻方是上计。
  这厢云阶钻入人群,酒过几巡后,和一个有些交情老将聊上话,
  “我自打从军起,还未遇过这般隆重的场面。”
  “可不是,上回已经是十几年前打胜首仗,先皇在世的时候。”
  “嗯…咱们定康君上代代仁厚,是我等之大幸。”
  “君上比先皇英明,若不是先皇沉迷美色懈惰国事,战祸早该平息。”
  “老将军这话要被听见,可是犯上!”
  “嘘,那你还不轻声!”
  “是是……”
  “我听闻先皇曾欲将皇子送入燕氏作人质,以换和平。”
  “后来怎样?”
  “大帅立下军令状,五年内将燕氏击退至渭河,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那位皇子是现今的君上吧?”
  “先皇就一独子。”
  “我想起曾路经一极显赫的王府,匾额写的是…□□。”
  “先皇的唯一一个嫡亲兄弟,先皇十分宠爱。”
  “噢……如此说来,我朝就只一位韩姓王爷。”
  “先皇在世时有过赐姓的先例,别的韩姓王爷应该也有,没有秦王尊贵是肯定的,军营里不是有个姓韩的参军吗?不过他的具体身份没人知道,流传的一个说法说他是先皇所赐的韩姓子弟,你和他多有来往,你知道吗?”
  “……我哪去打听这些…想来惭愧,从前在南城老家都是闭门不出,连当今君上的名讳都不知…”
  “很正常嘛,当今君上与你差不多年岁,你又在军营五六载,他总不能下道圣旨宣扬四海。”
  “……老将军是知道了?”
  “我得想想…太久了…好像是……韩…陵…玄?是这个,没错,是叫这个,亏我这把老骨头除了打仗还能记起,哈……”
  最后百来人个顶个的面红耳赤。
  宴席散去,韩寂一不留神已捉不到云阶的身影。
  子夜,万籁俱寂。
  守夜的火把熊熊燃烧。
  一个身影静悄悄来到西边营地,径直走往将军帐。
  童怀时刻警惕着,凡生一出现,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人拦下。
  “将军已就寝,有事明日赶早。”
  凡生冷冷看着他,蓦地脚步瞬移,一个侧身避开童怀。
  “休得擅闯!”
  童怀提步,声音不觉提亮,招来巡卫队士的警觉,铁甲铮铮迅速往此地靠近。
  凡生到帐门口便停住,朝里头望一眼,见那床榻上一人背朝外侧卧。
  他回头目如刀刃剐了眼童怀,
  一言不发地打哪来回哪去。
  韩寂听完禀报,一张脸别提有多难看,长长挂拉着。
  没法子,只得饮恨睡下,另谋出路。
  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韩寂老大清早天蒙蒙亮便去营地堵人。
  留给他的却是一方空营帐。
  询问过方知,帐中将军寅时就前往校场练兵。
  接连三日。
  西营流传凌将军晋升之后疯了,莫名恋上军校场,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第四日夜。
  韩寂熬得双眼乌青,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于子时领凡生光明正大地来到西营。
  不出所料,童怀又将亮嗓。
  凡生在他出嗓的那一刻,成功将人劈倒。
  韩寂指营地旁漆黑的林子,低沉着声儿道,“扔去树林。”
  当然凡生不会这般过分,把人扛进林子之后,自个儿也藏在里边,暗中留意四周动静。
  韩寂迈入营帐,眼睛盯床榻衾被,一步一步靠近。
  半丈远的距离,他停下,提气,足尖轻踏,一跃而起,直接把人连带衾被囫囵抱住。
  云阶正是浅眠入深时,突然身上如遭巨石碾压,受惊到整个人翻跳起,一脚将衾被踹到床尾。
  他定神一看,那块巨石竟是韩寂,舒了口气的同时脸也僵住。
  韩寂胸口正中一脚,力道不轻,他捂着胸口,很是无辜得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云阶问,靠坐床头缩起手脚。
  韩寂翻身躺平,手仍捂胸,“我说告诉你真名来着,你这个人总不听话。”
  “知不知的有什么所谓,还能直呼不成。”
  韩寂扭脖,手支侧额,玩味笑道,“准了,听好,我叫韩陵玄,韩寂是别名。”
  云阶俯身扯被头,韩寂手肘打滑,哧溜滚了几个身切实滚到床尾。
  “讲完你可以走了。”
  韩寂懒懒地挪到床榻中央,摆明赖着不走。
  “就在这睡。”
  云阶施展手脚猛抖衾被,“你疯了吧!”
  韩寂死躺着不动,“我没疯,有传言说凌将军练兵练疯了。”
  说完他踢掉靴子身体全部翻上被面,“你放心,若有人问起,我自会打发。啊哈,我都三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你行行好,让我踏实睡一觉吧。”
  韩寂打着哈欠,爬到床内鸠占鹊巢。
  云阶本也困得慌,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韩寂轻微的鼾声,最后他也熬不住,挪到床边沿昏昏然会周公。


第25章 第 25 章
  二十五
  这个心安理得挤在别人床榻沉睡的家伙,睡颜安详,纯粹无争,实在很难和他的所作所为融和在一起。
  每当想起那些露骨又羞耻的书信,什么心如匪石不可转,思君不见如痴狂……七尺铁骨铜皮为肤的凌将军,恨不能挖道地缝钻进泥里消失。
  是人都爱听甜言蜜语,韩寂用对了法子,尤其在感情方面一张白纸的云阶,无形中被潜移默化地接受了。
  否则这夜,怕是宁可惊动三军张弓架弩,凌大将军也断断不肯让这一国之君进到营帐且如此安稳地睡着。
  黎明破晓,军号悠扬四起。
  云阶不再发愣,轻手轻脚挪出被窝,穿上甲胄,照常去军校场练兵。
  试想接下来,两个男子同床共枕的消息传出,必然招致各种闲言碎语,他选择秉持一贯装聋作哑。
  韩寂说了,他自会打发。
  到底人心是充满矛盾而又柔软的,若直白露骨的衷肠无法将其打动,加之不远千里与君相会,抛却道义不说,单单于情而言,足可让人暂时抛却芥蒂。
  看那厢眯开一条眼缝的韩寂,偷偷看云阶离帐,揣着无限窃喜再次入梦——他离成功更近一步。
  帅帐之中二人对坐饮茶。
  “寂儿,军营不是久住之地,预备何时回宫?”
  杨湛已然知晓韩寂夜宿将军帐一事。
  “朝中并无大事,多呆些时候无妨。”
  “你昨儿半夜找凌将军去了?”
  韩寂不动声色,啜了一口清茶,才道,“他练兵回得太晚,论起战阵来又忘了时辰,就在他那睡了一宿。”
  去岁那时,两人营帐离得近,彻夜讨论兵法,不是没有过。
  杨湛听这么一解释,便不再追问,说起眼下情势,“距上次偷袭,燕氏小半年没动静,我军损失也不小,休整半年军力恢复得差不多,有消息报他们正往四邻募兵,车池那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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