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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寻常 (罗再说)


  曲辞说话有点不利索,急得手心都攥出汗,「皇上跟他谈封地治理的事儿,结果秦赴舟在旁边问淮宵殿下怎么处理……平阳王,就……」
  「就怎么?」
  常尽眉头一皱,呵斥道:「快说!磨叽个什么,我还吃了你不成!」
  曲辞被吼得一愣,身后的小兵都给吓傻了。
  他连忙道:「就说,干脆给放他府上!安顿安顿!」
  闻言,远处与常初交谈的淮宵的眼神往这边瞟了瞟,又别过头去。
  「安顿?」
  常尽一听,看了一眼站树下被树荫遮蔽得瞧不清眉眼的淮宵,压低了声儿,却压不得那火气从两肋下哗哗窜上,「何时皇城有平阳王府了?」
  「平阳王说这皇城无他歇脚之地,皇上叫人把城西以前皇后住的那宅子给他了,还立了匾,估计这会儿也办妥了。」
  「厚颜无耻!」
  常尽心中唾骂道。
  皇后早逝,一直是皇上心头一根刺,现下竟然连宅子都给那个小人了,那秦赴舟还胆敢怂恿大皇子拿淮宵威胁故炀,这算什么光明磊落?
  「哥,我带淮宵走吧。」
  一旁一直缄默不语的常初开了口。
  见常尽点头,曲辞连忙从旁边禁卫军怀里左摸右摸,从玄甲之内掏出一张绸布,递给常初。
  「这是皇城地图,上面有标明怎么出城到风陵渡那边,那边是太子的地界,有人把手,入城带上太子的牌即可……您快带淮宵殿下走吧,不然太子殿下出来了,他有个三长两短……」
  常尽现下是气得不行,懒理曲辞在旁叨叨,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好他个秦赴舟,多年来太子忍让他几次,现下反倒咬人一口,这还真是要反了不成!」
  他咬牙念叨着,一边说一边拿过地图摊开了瞧,沉声道:「要离开皇城不是不可以,关键是怕城外也有埋伏,那样的话……」
  「不必。」
  闻声望去,淮宵从树下缓步走出,薄暮冥冥,他面上似被夕阳灿色镶上金边,柔和几分。
  他腰上系着的太子令牌十分醒目,明知身处春冰虎尾,眼神却仍锋利似剑,像要把什么刺穿。
  「我去平阳王府,你们就负责太子府安全和皇宫安全,我会自保。」
  淮宵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常尽懊恼至极,心想就不该今日允许曲辞过来,想着便狠剜曲辞一记眼刀,后者被惊得一缩脖子,话也不敢多说了。
  见都这时候了,淮宵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常尽不免万分急躁起来:「自保?淮宵,他肯定会对你不利的!」
  「他不会杀我。」
  淮宵转过身子去,淡道:「杀了我等于同北国作对。就算他要做皇帝,新皇登基就开战,更没有你常家为他卖命,怎么得民心?」
  常尽点头,又是焦虑:「淮宵所言及是,但……」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必再劝。」
  淮宵认真地扫视众人,一双淡漠的眼,风骨似雪,欲将炎夏的水分汲取得只剩最后几滴。
  他对着常尽,勾起唇角,露了个勉强的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省心。」
  曲辞一滞,看向发愣的常尽,叹了口气,也确实佩服淮宵这股劲儿,恳切道:「淮宵殿下,平阳王府有安□□们人手,如若有人对你不利,自会有人禀告。」
  淮宵轻轻笑了:「有劳。」
  他抬手,茶白袖袍翩跹,轻揽住一旁常初肩头,轻拍以示安慰。
  常初和常尽则是不约而同转头对视了一眼,满是担忧。
  从小与淮宵一起长大,这人的性子如何,兄妹俩都自然是清楚。
  不到万不得已,淮宵绝对是咬牙撑着的。
  待常初欲言又止地跟着淮宵进了府,一步一回头,她拉不住淮宵,急得有些不知所措,耳上环饰都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来回晃荡,翡翠滴珠,轻轻作响。
  常尽紧抿下唇,神色一狠戾,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曲辞,你亲自在平阳王府周围站岗,务必保证淮宵殿下安全!」
  「遵命!」
  曲辞单膝跪地,双手一抱拳,朗声应答。
  他起身挠了挠脑后,神情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来,忍不住发问:「需要告诉太子吗?」
  常尽本已转身离去,步子还没迈出,听得身后曲辞这么一句,止了步子。
  夏日之气,赫赫炎炎。
  日光漏过树梢,金乌赭红,往他背脊洒了铺天盖地的细碎流光。
  他藏在手背铠甲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常尽这些年来也学会了忍,面上波澜不惊,口中道出的话语已是将自己射了个万箭穿心:「不必。」
  当晚,常尽点了一百精锐,前去巡捕营接了处理完一天重要之事的方故炀,他知晓方故炀这些日子是席不瑕暖,寸步难行,备了马车去,还垫了冰沁的珠垫供方故炀降温。
  太子出营,对他点头示意,并未坐进准备好的马车,而是挑了随行人最好的一匹高头大马,翻身而上,锦靴踩上脚蹬,也不勒缰,只是沿着巡捕营回府的路,一点一点地走。
  常尽也弃了马车,吩咐好随从将马车驾回府内,便在太子身后跟着了。
  他抬眼看太子的背影,想到听父亲讲过,前年太子第一次参加秋闱,便是锋芒毕露,惊艳独绝。太子骑术精湛,同龄世家子弟中,还未见的有谁能将其越之。
  他心下思量着淮宵的事,再看着太子一人独行在前,背影萧瑟,不免难受起来,心揪似的疼。
  是年首阳,除夕夜时,父亲独独唤了他去书房反省,关了半个时辰,他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
  父亲开了屏门,见他一脸茫然,发踊冲冠,从墙上取了那把他携往西云上阵杀敌无数的尚方□□,扔到地上,怒道:「何为人臣!」
  那□□落地,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常尽长大了之后,鲜少见父亲如此大动肝火,再加上父亲身体本就抱恙,被这么一吆喝,吓得扑通一跪,俯到□□前。
  「举着。」
  他哪怕是双膝隔着厚棉,也跪得膝盖生疼,双手托举着那把重刀,身形微微发颤,低声答道:「为人臣……止于敬。」
  常老将军神色缓和了些许,负手立于桌案前,屋内未明灯火,显得他面色更加阴沉:「不啻于此。」
  常尽一抬头,额间已溢出汗,手承不了如此之重,疼得他抖。
  他咬牙,任何想法都已抛到了脑后,努力回想家训,高声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圣臣直!」
  常老将军漠然凝视他些许,慢慢蹲下身。
  一双略显浑浊的眼清明起来,审视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慢慢开口:「从你们相遇那日起,太子便是你的君主。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万事三思而后行,所做一切只为太子顺利登上皇位,自此辅佐。」
  常尽恍惚,不敢再与父亲多言,也不起身,只听父亲又道一句:「腹心股肱,切记切记!」
  往后有一日扫去门前雪,太子府上也送了两人过来,常尽去后厨取了四碗煮得溶溶的汤圆,低头嗅那醪糟甜甜的酒味儿,心情大好,便亲自端到屋内去。
  他踱步至花园,手中托盘拿得稳当,但也是极为小心着脚下有恼人的冰凌,以免滑了脚。他听得耳边笑声阵阵,抬头朝府门口看。
  朱漆大门紧闭着,鎏金兽头辅首边,方故炀背靠门板,肩披红氅,抱臂而倚。
  而淮宵在门边石阶下,举着苕帚拂了一身皑皑,望着方故炀笑。
  岁月忽而,常尽眼前人寂寥与不堪重负的背影同那年眼神软成一片的身形相重叠起来,再忆起此景,竟是感慨万千。
  从小父亲便教导自己,君为臣纲,君圣臣贤,万事以社稷为重,却从未有史书,有古人训诫过,如何使这坐拥江山的人身心愉悦。
  这未来的君臣,一前一后,在街头荡了快一刻钟,方故炀行至一处拱桥边,勒马停了下来。
  他认得这是当年有时日夜里上街市,同淮宵扔过钱币祈福的桥,那口钟已然不见了。
  常尽也停了马,见他不语的模样,了解他从小就爱万事憋在心中,便低声询问:「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方故炀拧了利剑似的眉,沉声道:「局势如此,何来兴致。」
  常尽问:「今日处理的情况如何了?」
  方故炀憋着的一口气在别处叹不得,在常尽面前却是懒得做弄,爽快答道:「五成把握。」
  「那,」
  常尽思虑过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道:「我有一要事,明日安排妥当了,再同你商议。」
  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方故炀也难得有兴趣,点点头,应答:「稳妥。」
  见太子一脸坦然,常尽只觉面皮有些热,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以手扇了扇风。
  他静下来后,想说什么,又不大说得出口,只觉得遥夜沉沉。
  常尽认真道:「兄弟……」
  方故炀斜斜一瞥,张嘴应了:「嗯。」
  常尽难得见他这不正经的眼色,乐得一拳抬起想往他背上招呼,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止了拳风,话锋一转,嗫嚅道:「过几日我便要去边境了……这仗,你说该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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