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话少的太子清了清嗓,沉声道:「情投意合本是说同声相应,同声相求,哪里不合适?」
他见淮宵冷脸不语,又说:「还是说,你更听得进凤凰于飞,珠联璧合?」
淮宵一愣,绯色是攀附了耳根,登时起身欲逃,被太子一只手臂又挡了去路,面皮赤红,嗔怒:「你手臂已是好完了么。」
太子难得低笑,说早好完了。
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夏初,春事阑珊。
天下局势,也似夏围初结般,众绿夏荫,将各国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日,方故炀正在武场点兵,于城墙之上,负手而立,眼扫着场内三千羽林军,整齐划一,银甲红巾,刀刃迎着刺眼日光,锋芒耀眼。
他唇角紧抿,耳边擂鼓阵阵。
近日鼓馁旗靡,常尽要事缠身,疲倦颓唐,还需自己亲自息军养士。
正想着如何将军队士气给调整到从前那番,瞧见城墙下,一副将从皇宫的方向扬鞭策马而来,进了武场的地界便翻身下马,落地还未稳,手握着一眼熟的令牌,匆匆跑来。
他扑跪于地,面敷尘沙,大喊:「急报——」
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心下一凛,欲言又止,想等他说完。
那副将匍伏于地,一咬牙,扬眉奋髯,继续喊道:「常公子急函,末将恳请登楼!」
应当是不宜让在场羽林军听到的消息,方故炀紧张起来。
他点头允了,转身入了城墙上的烽火台内,肩上暗红披风在身后画出一道弧线。
太子还未站定,那副将已是飞一般地登上了城墙。
他半跪于地,朝太子露出常尽的令牌,抱拳作揖,道:「殿下,今日朝堂之上,木辽使臣点名要公主和亲!」
太子一张脸勃然变色,眉头拧起,双拳紧握,肩头微微发颤。
张了张嘴,太子从喉头碾出几个字:「胆敢……」
副将似是猜到太子脾性,不敢抬头看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常公子与河西郡王高戬,带两万精锐主动请缨出征伐辽……那高戬答应皇上,战胜则迎娶公主……战败则自刎谢罪。」
太子冷笑:「他哪来的把握?」
「殿下……」
副将冷汗涔涔,道:「常……常公子也……常公子当着满朝文武,和高戬一起……」
他耳边都似能听到太子咬牙切齿之声。
太子音色低沉可怖:「一起什么?」
那副将双膝都着了地,头埋得极低,终是忍不住,高声道:「一起……下了军令状!」
太子侧脸,抬眼看身后正正之旗,三千羽林精锐,旌旗蔽空。
为君,为天子,在太子的理解中,恨透了和亲这种以牺牲女人一生的方式去委曲求全,更何况这个要去受委屈的女人,是他疼爱万分,捧在手心多年的亲妹妹。
知晓常尽与高戬做法偏激且不留后路,但如若今日换他到了朝堂之上,怕是要当场手刃那胆敢来要求和亲的木辽使臣。
他宁下罪己诏,宁为天下人所唾,也不容得他身边的人受半分屈辱。
淮宵是,方杏儿自然也是。
三尺青锋收入剑鞘之中,太子蓦然转背,满眼戾气。
……
这一年,还未到炎天暑月,阳光半遮半掩在云中,闷热之气已笼罩整个皇城,不少百姓都始着青衫凉笠,执扇乘凉。
殊不知,皇宫中一场暗战,风起云涌,迫在眉睫。
据线报,平阳王方故燃率部下留皇城数日不回封地,朝堂也上下臣子的态度也极为模糊。
也不知是谁存了心思,在民间散播谣言,说大皇子夺回帝位,太子陨落,越传越狂。
从府上去取新鲜菜的侍女回常府,传到常初耳中就是,太子已经兵败如山倒。
常初怒极,气又没地儿撒,憋了个过夜,第二日上太子府论事时,便告诉了他们。
方杏儿身边站着高戬,后者半边胳膊吊着,裹了草药和纱布,绑得像只粽子。
常初隔老远就闻到了那味儿,柳眉轻蹙,道:「郡王这怎么回事?」
「除了你哥还能有谁,」
扶笑无奈,苦笑道:「昨日他俩在朝上揽了这么大个摊子,你哥嫌他多管闲事,卫惊鸿都没拦住,一拳就揍过去了。」
「嫂子说笑了!」
高戬爽朗一笑,捂着膀子也不觉着疼,「比武,比武,嘿嘿!」
常尽这时刚好跨步进来,见高戬这样子,一记眼刀甩去。
他见扶笑瞪了过来,想冷笑,又怕扶笑事后恼他管不住脾性,硬生生把那不屑的气焰压了下去。
被高戬护在身边的方杏儿本与高戬站得近,见常尽一脸阴郁地来了,倒是吓得后退了半步,瞪着一双带水儿的眼,望望常尽,又偷瞄了瞄身边的心上人,淡白梨花面,微微发红。
众人静默,常初这才想起来要说的事情。
听完那被篡改得乱七八糟,毫无依据的民间流言,卫惊鸿的声音悠悠传来:「这话要是跟故炀说,他得整张脸黑得跟煤炭似的。」
弯了月牙似的眸,扶笑还在揉被常尽捏痛的手,笑道:「他哪天不是一张脸黑着?」
「算了,没有心思开玩笑。」
卫惊鸿握紧了手中方杏儿递来的茶盏,轻坐下来,神色复杂,「我得随时关注着皇宫里的动向。」
说罢,他望向高戬:「郡王,扶小姐和公主殿下这几日,劳烦照看。」
高戬应了声,郑重道:「分内之事。」
「我常初出身武将世家,与太子自幼为好,」
常初轻声说,「若有人对太子不利,我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虽从小扶笑与常初都风风火火惯了,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俩女孩儿的泼辣性子在紧要关头上已收敛不少,都明白能忍自安,同样也全力以赴。
瞬息兴亡过眼,草木芊芊。
守着这一方城池,再不慕令君香,只羡今生共伴,以庶民可,以众生藜藿可。
「小初……」
方杏儿只觉鼻尖一酸,眼前雾蒙蒙一片,胸口闷堵。
她赶忙握紧常初的手,「我哥说了我们不得踏出太子府半步,不然他回来,我们是要挨打的。」
「我没事,就在门口陪着我哥等待命令。我好歹是常家老二,冲锋陷阵这种事情少不了我。」
高戬面上带了讶异之色,也是欣赏,缓缓开口:「不愧是将门之后。」
「祖上训言,护主为切。常初自然应该做自己该做的。」
语毕,常初拢紧胸前琵琶襟,脚踏一双宝相花锦履,踩着珠玉铮铮之音,一前一后踏上了太子府上那条长长的青石路。
这一年,方杏儿梳鬓蝉,任侍女往眉心点了含苞欲放的红梅,着落梅妆,倚在宫内楼阁窗边。
望夏日晴天,湛蓝澄澈,朝飞暮卷。
她手里端着送去父皇寝宫的汤药,一只手捻起白瓷勺搅了又搅,随宫内侍女走起路来,瓷勺晃得药碗叮当响。
近日父皇总是宣她,也不过问他们的是非,只是问她宫内可好,以后做何打算,可有亏待云云。
方杏儿自然是偏着她的皇兄的,一提太子便是夸赞,谈及大皇兄,便低头不语了。父皇也不怒不喜,只是点头。
有一次,央求的话语都冒了喉间,她小心抬眼瞧父皇神色,见后者故意闭眼不谈,也是压了话头回去。
她了然父皇阴晴心性,但仍挂念幼时风景。
那会儿年幼,娇纵惯了,有一段儿她好上了乐礼,父皇遍搜罗来民间的曲乐班子,琵琶胡琴,通通每日换着花样给公主表演个遍。
每每听得乏了,她便趴于父皇膝上,沉沉睡去。
一张睡脸粉雕玉琢,樱桃檀口,连一向冷峻的太子哥哥,都夸过她生的好。
……
「尽,尽爷!」
两日之后,好不容易风平浪静的太子府上开始有了不小的波动。
「何事慌张?」
常尽挑帘而出,紧张地看着眼前带着十多号人前来报信的大裕皇城禁军副将曲辞。
这爷的称号是禁军里的弟兄给他起的。
都传言说常尽与太子,一冷一热,一冰一火,却能相交多年,也是不易。
常尽性子豪爽,做事虽拖泥带水了些,但幸好有太子独断专行,对军队里弟兄也是慷慨,从不为难,上阵杀敌冲先锋,也是勇冠三军,从不有一丝惧意。
当年常尽少年心气,飞跨上马,携一黑金镶边的□□,耳边金鼓喧阗,眼前火列星屯。
他闻得关隘上指挥战局的太子宣告,向全军悬赏皇朝府邸一座,取敌军首领项上人头。
顿时将勇兵雄,众兵及锋欲试。
唯常尽胆大气盛,纵马拼杀至甲阵之前,举起手中利器,勒缰绳停步,马儿前蹄高起。
只听得常尽于全军之前,朗声大笑道:「臣今得殿下尚方斩马,必断敌军人头千万!」
方故炀在漫天风沙中看到他,看到全军霎时间士气高涨,如已振旅而归。
这已成为大裕军队中经典一役,每每有人说起,对常尽都是赞赏有加,说不愧为常家子弟。
「尽爷,今日皇上突说想见平阳王……本来,本来说过几日才能来,结果平阳王一个时辰不到,就到宫里了,可见他,压根儿就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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