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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 (牧葵)


  颈圈已卸下,罗森本人还毫无知觉地睡在他手边。空气里震动着细微的鼾声,一盏猫头鹰造型的夜灯清晰地映着那张娃娃脸。
  脖颈一动就痛,但伸手去摸,罗森给他缠上了整圈的绷带……没在缠绷带时毫无意识地被勒死真是太好了。大白倒没想逃,呆坐片刻,咯唔!突来一声异响,另一个人在梦乡中打了个长长的嗝。
  大白开始打量罗森的房间,说来,他还没好好观察过这里。张望四周,床边的地上摆了个半空的便当盒,附近一台笔记本电脑被胡乱扔在地上。除此之外,罗森的房间倒是很干净,连靠近门边的镜子都擦得一尘不染。
  对一个有洁癖房间主人来说,倒不至于太让人感到意外。
  比较奇怪的是空间的其中一个角落,仔细看,放了个看上去有些脏的鞋盒。是高跟鞋,从纸盒破洞可以看见红色的表面和细长的底跟。
  这样东西与房间格格不入。大白注视片刻,疑惑地回想着,罗森有这种癖好?但他很快地放弃思考,他其实与这人也没那么熟。
  视线转回熟睡的罗森身上,标准的黄种人肤色在夜灯灯光下微微泛白,黑色的短发像用了发油一样全部往后翘,覆盖了澄净五官。其实罗森长得很精致,很……正常。
  不知是否因为高烧而昏沉,入目的面貌让大白有些鼻酸。他没动也没出声,就不过看着。
  嗝!罗森大概晚餐吃得太饱了,被自己的第二个咯惊醒,他抖了抖肩膀、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大白的目光。从他的方向看去却看不清楚大白的表情。
  罗森大约也没清醒到能判读他的脸色。
  「我还是人吗?还能是吗?」
  大白看着他迷茫的脸,思考转了一轮,忽地就脱口而出。
  对于大白突然的问句,罗森「啊」了一声,便接续了长长的默然。倏地,他一把抱住另一人放在棉被外的手,拉到脑袋下、当作枕头靠住。
  「大半夜讲什么狗屁,睡觉。」
  他根本没听懂大白的话。
  见他满意地闭上眼,大白狠狠地愣了愣,无语相对。他试着抽开手,可罗森抓得比想象中还用力。
  发现不管怎么做他都纹风不动,听见鼾声再次响起,大白放弃了。
  所以他该回抱住这个人吗?也太诡异了吧?他笔直地躺了回去,罗森似乎有沾床就睡的特技,但大白可没这本事,他睁着眼睛,直盯天花板。一个小小的黑点从这头移动到那头,似乎是小虫子。
  他看不大清楚,只能想象。事实上他从未看清任何东西过,白化症的人们往往连视野都与众不同。
  可罗森很漂亮。现在他最少知道这个了。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他在意罗森的容貌做什么,他想他不会永远待下去,终有一天……
  大白想到自己方才梦见的家乡,收养他、却终因他而被杀的那位老人,还有隔着高墙,连面貌都不知道的弟弟。不见天日的屋子,模模糊糊地,随着又一次袭来的热度渐行渐远。
  罗森的脸颊紧贴着手背,他慢慢入睡。
  2.
  再睡醒时,已经是天亮了,大白一下子撑起身体。身下的床板发出「嘎吱」的闷响,站在房门外抽烟的罗森因此而看了过来。不等大白开口,便呼着烟出声。
  「我有个朋友寄来了一条蜂蜜蛋糕卷,你要吃吗?」
  大白揉了揉额头,发现烧似乎退了。思绪清晰了些,只是身体还懒洋洋的……不过这不影响他回话。
  「你竟然有朋友?」
  罗森果真马上丢掉烟,愤怒地冲进来。大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冲到眼前急煞车,不停跺脚,全身上下全都是尼古丁的味道。这人冲动归冲动,却还干不出殴打伤员这档事……如果他的两百一十万在眼前逃亡又另当别论。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有朋友!」
  大白梳起自己纠结的头发,这阵子罗森逼着他剪过一次,把凌乱的发尾都修掉了。剩下约到肩膀的长度,大概是出于某种喜欢中长毛的偏好,罗森没让他再剪下去。
  「她是我同事,一个很资深而且很厉害的女人。我们都叫她于阿姨。我之前跟她合作过。」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罗森解释了一大串,大白也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听见提问后,罗森罕见地安静数秒,过了许久,才短促地回答。
  「杀手……大概还算是吧。」
  大白因答案本身而错愕地愣住,倒也没留意罗森补上的那句话。他打量站在床边的那人。好吧,也许他的身手真能为他的职业添加几分合理性。
  会出现在地下拍卖会,也许什么职业都不该大惊小怪。只是在这屋檐下的生活太平常了,使大白费了几分钟由那个答案中回神。
  等他反应过来,很快便意识到……罗森的手。
  「你到底要不要吃?」
  另一人打断他的思考,问完又哼了声。大白其实觉得有点奇怪,他以为蛋糕卷应该是小孩子会喜欢的点心。一般小孩子喜爱,通常等于罗森也会。
  「你没打算自己吃吗?」
  「我不吃蜂蜜口味的东西。」
  大白有点意外,罗森基本上还是比较喜欢甜食的。也许单纯没法接受蜂蜜的味道而已,但那不就是另一种名称的糖浆吗?思考无果。大白没在这问题上坚持,他确实饿了,便在罗森要再度催问前答了声「好」。
  对方转身到客厅,把精致纸盒中的蛋糕卷拿进房间。大白在短暂的时间里又注意到角落的鞋盒,红色的高跟鞋用一模一样的姿态竖在其中。
  其身处的时空彷佛有意要诉说一个故事。
  大概是私事。大白想他不该多嘴去问这个。他默默地打开蛋糕盒,直接就着纸盒咬了一口蛋糕卷。挺好吃的。可罗森当真完全没兴趣,站在一旁,目光面对着门外那张书桌的方向。
  「我如果不拴你,你能保证不会跑吗?」
  大白险些给口中的蛋糕卷噎到,他抬头看向罗森,脖子传来一阵剧烈的痛。能不再受限制当然好,但当他垂眼凝视着另一人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他可能哪里也无法去。
  他只剩一个家乡。几道景色闪过脑海,然而轮转后,他给了罗森诚实的回答。
  「大概不能。」
  「好吧。我想也是。」
  罗森耸了耸肩,就这么接受了。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连看都不想看那蛋糕卷一眼。彷佛它是衣服内的硬纤维,光是存在便令人浑身不舒服,明显可以感觉他把视线别开。
  大白无法理解,只是按自己习惯的速度慢慢地吃。
  他在进食时,罗森从床底下捞出水壶,双手抱着、咬那个像为学生设计的塑料吸管。不论看几次都会有种微妙的感慨,若不是手废了,一个步入三十的男人使用这样的水瓶……他还是个杀手啊。
  大白吞下嘴里甜腻的东西,清了清嗓,不自觉地哼起来。
  「从前有个娃娃脸,三十……」
  「你在唱什么!闭嘴!」
  3.
  大白解决了蛋糕卷,一抬头,便见到罗森踏出房门。那人抓着毛笔回来,平放于床边,无视大白不解的视线,又出去一趟,这次拿了前两天他在空闲时磨好的墨。
  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砚台,还在想着是否需要去帮他一把。罗森已经回来了,他朝大白抬了抬下巴,后者愣了下,会意过来,接住他放下的砚台,端在手中。
  「放到下面去啦,你会弄脏我的床。」
  大白「喔」了声,弯身照作。床垫微微下沉,罗森一屁股坐下来,一脚抬到床上、另一脚却前后晃动地挂在旁边。他提起毛笔,矮身从砚台上轻压了一下,笔尖沾满墨水。
  「你是在?」
  「我有个大任务,需要先规划执行时的路线。」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罗森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大白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另一人理所当然地说明、彷佛认为自己想到的主意相当聪明。
  「我要抓紧时间做事、又要看着你。折衷一下,反正你皮肤都白白的跟纸也差不多嘛。我就画你身上啦?你看,我用毛笔,不会痛的!不错吧?」
  不,糟糕透顶。
  大白盯着他得意的脸,一秒、两秒,想象自己身上被写上毛笔字……已经从大白狗进化到大白纸了吗?还是在罗森的观念里画狗也是很正常的?
  「你可以在地上写。」
  「会累!」
  干我屁事。如果大白有选择权,他很想这么说,可对方做的决定没有容他抗议的余地。罗森完全不顾伤员的感受……虽然也没义务要顾。看那支蓄势待发的笔,坚持地指着他,大白自暴自弃地伸出了手。
  「这就对啦。」
  搞不好他只是单纯想画而已。大白搞不懂罗森要写什么。总之另一人满意地点点头,低头抓住他、从他的右手腕处开始下笔。大白反射地缩了缩,但罗森用了点力气固定住他。
  放弃挣扎,一开始有点痒,墨水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点落,留下对比深刻的墨痕。
  还真把他当成一张纸。
  罗森在画老周传给他的地图,仔细看过后,他早就把内容背了下来。一路重现,从大白的手掌附近很快地来到肩膀。话说,大白前一天被剥光后罗森便只给他套了裤子,因此此刻并不需要特别要求他脱下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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