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森抱着双臂,看黑衣人连鞭子都忘记拿、便匆匆往货架的另一边走。墙角剩下他和地上的白子,后者匍匐着,前额贴住地面,不动了。
并非同情,只是不想给自己增加带走货物的难度。罗森伫立片刻,忽然感觉裤管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扯住,低下头,只看见一只探出破碎衣物的手,雪白的指尖虚弱地拉着他,被他不轻不重地踢开。
「别碰我。」
黑衣人在这时折返,手里用一个旧碗捧着水。他回到墙角,蹲了下来,粗暴地抓住白子的头发。硬是把对方从地上拉起后,手中的碗就要往他唇上贴。
底部混浊的水却被一只脚挡住了,黑衣人不解地抬头。只见罗森倏地弯下身,把碗从黑衣人手中抽走,下一秒,不由分说地把东西举起,哗!整碗水泼到工作员身上,旧碗也同时砸碎在地。
「这是能喝的东西吗!」
被泼了满脸水的黑衣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罗森。那只是件药材,他们也许从没考虑过白子的健康问题。而这长相稚气的客人,看上去喜怒无常,使得工作员一时判定不出他的想法。
有本事成为买主的对象,他们大多不想没事招惹。今天的麻烦够多了,黑衣人过了几秒,便选择九十度鞠躬、向罗森致歉。
「抱歉,我马上换一个碗过来。」
看他又再狼狈地往铁架那头走,罗森发觉近处笼里、几个的女人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他别过脸,从口袋里摸出一排铝箔包装的药,啪,弄出一锭椭圆形的药丸。
他可没比工作人员温柔到哪里去,以脚尖抵住地上的白子前胸、硬是把他翻过身。那家伙轻得不可思议,整个人像弱小的虫子一样被掀过来,拖动铁链,又一阵铿锵的声响。
罗森瞇起眼,在他身旁蹲下,把那锭药丸塞进几乎昏厥的白子嘴里。
「咬碎,吞下去。」
白子神色迷茫地注视着他,罗森却很快地站起。他看黑衣人换了一个新的瓷碗往这头快步走来,看了白子一眼,他不耐地解释。
「只是止痛药而已。我懒得抬你,等会把水喝了自己走。」
至于为什么随身携带药丸,罗森没打算说明。白子看着他,花费许久才理解他的话。他的买主让人不敢怀有一丝侥幸的希望……搞不好只是心疼那两百一十万吧?
干净的水在不久后送到唇边。罗森没管那黑衣人怎么喂水,只是漠然地环顾四周,用脚刮了刮白皮鞋上的灰。
2.
等白子终于能勉强站立之后,罗森便带着他离开会场。他并未使用拍卖会提供的链子,刚买来的家伙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喀啷」地移动铁链,双眼畏光而不停眨动。
虽然双脚的行动未被限制,可白子好像也明白,在罗森面前逃跑不过是徒劳无功。走过阴暗小巷,他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直到上了罗森的轿车后后座,也仍保持安静地看着驾驶座上的身影。
室外正是凉爽的黄昏,市区的马路上塞满了其它车辆。用力地握住方向盘,罗森踩下油门,让车身滑出停车场。
一个人住在周边住宅区的公寓里,罗森身为某种意义上的自由业,如今差不多每天都在放假。除了来拍卖会以外、他并没有其它特别的嗜好,车上多了一个人,他便也准备直接回住处。
「我说……大白,你真的是能让任何病痛愈合的药材?」
罗森开入车潮中、同时头也不回地提出问题。后座的白子因他的称呼恍神了好几秒,回神后张了张口,最终又闭上嘴巴。
他的沉默衬得窗外的车声更加吵杂,罗森得不到答案,不耐烦地朝后照镜瞥了一眼。嘎!这一眼,驶在最内侧的轿车车头一歪,差点开上分隔岛。罗森实时转回方向盘,后座的人在这一顿之下、狠狠地晃了晃。
「啧。」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后,后方的卡车朝罗森按了次长喇叭。他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将视线转回正前方,和前车保持着安全车距,又一次开口。
「喂,你听得懂吧?不会说话?」
大白默然,若他能理解,恐怕也只会抗议罗森的危险驾驶……至于名字,反倒没什么好提,药材没有必要主动告知姓名、而显然他的买主也没想问。
「你是哑巴啊!」
药材必须说话吗?大白这样想着。他很痛,上车时大腿的鞭伤便裂开了,短裤的布料渗出血水,沾上了轿车的皮椅、甚至淌入缝隙。他猜等罗森发现后,免不了对他再一顿毒打。
这少年般的人,拥有着与外表全然不相符的肉搏功底。暴躁乖张的脾气则显示在他的没耐心、和粗鲁的讲话口吻上。
他说话一直是这样吗?大白疑惑了一下。数月前遭人从家乡掳去,到现在他一直有些神智恍惚,罗森在拍卖现场说了什么、后来怎么把他带走,他都不大记得了。
留下的印象,只剩他尝试挣扎时挨的那一脚。灵光乍现,他想起似乎当时罗森并没有做自保以外的举动。但,谁知道呢?
其实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大白转头看向窗户,车外稍纵即逝的矮房与街景被玻璃纸盖上了一层深褐色。长相普通的学生身穿制服,三三两两地停留在贩卖机前、或跑过正转为红色号志灯的街口。
他纯白的面孔和寻常不过的景色重叠在一起。
罗森自讨没趣了几次,总算放弃和他交谈,伸手打开了广播,大白因此获得短暂休息的机会。听不清电台里的女声,他把铐住的双手放在膝上,低头闭上了眼睛。
所幸驾驶座上的人并未说什么,轿车离开市区。大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3.
他是被踢醒的。
侧腹传来的剧痛让大白立刻清醒过来。罗森像是没有别种方式,从车外收回自己的脚。他嘴里叼着长支细烟,模样多少有些违和,烟雾飘散时大白看清了周围。他们停在一排旧公寓前的巷子里。
「下来,动作快。」
他没注意到车外昏暗的天色,巷子外透入了路灯橘黄的光线。当然,他也不晓得自己睡掉了比车程更久上许多的时间,车门外,罗森脚边是一地踩扁的烟蒂。
投来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大白默默地挪动身体,从轿车内起身。砰!罗森关上他身后的车门,上锁后转过身,朝离他们不远的外楼梯抬了抬下巴。
生锈的铁楼梯紧挨六楼高的建筑,斑白的水泥墙上带着不少剥落的痕迹。
罗森仍旧没用狗链拉他,出于自信、又或许是单纯认定没有必要。他走在前头,让大白跟在身后,后者赤脚踩上地面的碎块,小石子一下便嵌进脚底的皮肤。
整条巷子除了他们以外,半点人烟也没有。铁窗内,周边的住户都未亮灯,两人走上「嘎吱」作响的楼梯,大白才发现这里静得过分。
安静到若他被杀,恐怕尸体的气味还飘不出小巷。他不禁看向走在两阶之前罗森,一个闪神,身体猛然失去重心!
哐!罗森错愕地回头,正好看见他从中空的铁梯上摔落。电光石火间也不及多想,伸出手,他使劲拉住了背后另一人的手臂。嘎……双脚滑动了几吋,才在阶梯边缘固定住。
没被大白扯下去,罗森面上却倏地露出吃痛的表情。
大白不明所以,往下退了一阶、把身体稳住。找回平衡后,罗森寒着脸将手放开,可并未多说,只是扭头再「砰砰砰」地往上走。
「进去之后站在地毯上,不准进来。」
迅速地把焦点放回他的处境上,罗森那一瞬间的异常,大白没有多想。
另一人径自踏上三楼,先从钉在墙上的邮箱里掏出了几张广告单。大白随后也来到独立的门前,罗森家的铁门倒是异常崭新,光滑的表面微微反光、门牌上清楚地漆了数字。
随手翻了翻广告,罗森慢了片刻,才插入钥匙。推开门,内侧的空间在他打开灯后、清楚地呈现于眼前。满墙的字画……这是所有人会最先注意到的,正对门口的一整面墙,贴满了署名罗森的毛笔字。
唯一的空缺处、只有面与腰齐高的窗子,窗外的景色挡在帘子后,窗边搁了张木质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项不缺。罗森先踏入了进门后左侧的房间,大白留在门口,目光不自觉地被那张书桌吸引。
空间的主人在桌角叠着相关的书籍,笔架上,悬挂着笔头由大至小依序排列的毛笔。大白对字画没什么概念,但看得出来,墙上的书法龙飞凤舞,不是一般外行人的作品。
再来会留意到,另一边的地垫与挂在上方的沙包。少了客厅应有的摆设,这个人家中有这样的东西似乎又不太奇怪。大白最后只是有些许惊愕,他没想到这里真的是罗森的住屋。
空气里发散着某种香氛的气味,内部很干净、东西也大多崭新。但这间公寓的外侧实在太破旧,再怎么看,都不像拿得出两百万的人会住的地方。
「把身体擦干净。」
房间里传来了点水声,停止后,罗森很快地从里头走回来。手上抱着一条沾湿的毛巾,他从口袋里拿出不久前拍卖主办方交给他的钥匙,示意大白伸出手,「喀」地替他解开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