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烈的光线也从四面八方,直汇聚在他刺出的剑尖上,形成尤为耀眼的一点。
“听我号令!杀!”
“杀!杀!杀!杀!”众士兵一齐跟着他道。
“杀啊!──”
面前的千军万马顿时奔腾而出,像翻腾的海浪一般,内心怀揣着激荡的情绪,忽然铺天盖地,洒满整片大漠。
“杀啊!──”
“杀!──”
宁紫玉在战场的最后方驻马观看,遥望眼前是一片战火纷飞,血染天边的厮杀景象。
双方的铁骑都在嘶吼着而出的那一刻,互相卷起身后漫天飞扬的尘土,一起迷蒙了视线,遮天蔽日。
战场上矫健如飞的战士,烽烟中嘹亮振奋的军歌,马背上好勇斗狠的英雄,还有那片,在漫漫的厮杀过程中,最终,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忠魂。
鲜血,哀歌。
白骨,挽词。
年年战骨,埋尸荒野,这好像是对整个战争残酷而又沧桑的祭奠。
宁紫玉看到远方,君赢冽终于一人独骑,悠悠地驱马出来。
他眼神在一瞬间眯起,环顾四周,仍是没发现什么动静。
“宁紫玉,你这是要做什么?”
君赢冽在远方发话,他鼓鼓的肚子浑圆浑圆的,厚重的铠甲已然遮盖不住,看起来十分艰难与辛苦。他似乎现在只是硬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宁紫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君赢冽那浑圆的肚皮时,蹿上脑门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邵夕若是还在,是不是……也该同他一样了……
他不由自主地对着远处君赢冽的身影,呢喃了一声:“邵夕……”
有时候想想当真好笑,在叶邵夕还在自己身边时,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叶邵夕错看成君赢冽,而现下却对着君赢冽的身影,唤出了一声“邵夕”。
宁紫玉忽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重重一绞,顿时抽痛得厉害。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到底是在我的身上……下了什么毒咒……
为什么……这么痛……
宁紫玉的脑中空白一片嗡嗡作响,以至于他后来都跟君赢冽对了一些什么话,他也都不再记得和关注。
而他此时,唯一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却是──
只要他抓住君赢冽,就再不怕叶邵夕,会从他的手掌心逃脱了。
宁紫玉一定神,扬起头来,下定决心。
可就在他仰起头来的一瞬间,背后有道突兀的马鸣声忽然长嘶一声。
宁紫玉一震,猛地转头向后看去,却见眼前一片飞扬的黄沙之中,一款相同的黑色衣摆,背对着他,于风中纵马疾驰而出。
“邵夕!”
宁紫玉见状双目瞠大,急急大叫了一声,忙掉转马头一抽马鞭,随着黄尘中的那人飞奔了出去。
“邵夕!”
他一边挥鞭一边喊他,然而骑在前面的那个人,却迟迟不肯应答。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迈开四蹄相互追逐,飞踏在茫茫沙漠上,激起马蹄身后的一路尘沙。
“邵夕!”
不过多久,宁紫玉也终于赶上他,然而他绕到马头前面一看,那骑在马上的人,却根本就不是叶邵夕,而是另有其人!
他的心中登时“噔”的一声,瞬间沉了下去。
“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邵夕!!?”
他一剑架过去,直逼对方的脖颈。
“太……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那人一吓,竟从马背上直直跌了下来,跪在地上颤颤发抖。
“是……是景皇子命小人这么做的,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太子……呃!饶……”
那人的最后一个字,终究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去,宁紫玉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看着那人倒下,宁紫玉不知为何竟是十分怅然似的闭上了眼睛,而他一向阴鸷的面容中,竟流露出了淡淡悲伤的神色。
邵夕……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等来的……偏偏就不是你……
宁紫玉在风中狂甩马鞭,一路纵马飞奔回去。
而此时,马蹄急,风声促,他的心,也在天地间更乱。短短时间内,宁紫玉的心,从天上直摔落入地下。
这种落差太过清晰,也太过深刻。他宁紫玉像是在恍然间才明白了什么一样,一直不断地在风中狂挥着马鞭,却挥不去空欢喜一场过后,更加空虚、寂寞、与惆怅的感觉。
而这种空虚与惆怅,又在突然间,将他对叶邵夕的思念,拉得那么漫长那么漫长,漫长到就好像,一直如梭的岁月那般悠远。
归去后,忆前欢。
任何人都无力阻挡一去不回头的岁月,任何在事后才追悔莫及的言语和行动,在注定要消逝的光阴前,都不过是一纸荒凉,显得如此苍白、空洞、脆弱和无力。
宁紫玉回去后,早已无心再顾及此战胜负,他只是失魂落魄地骑回来,一味地栽进营帐中,开始几天几夜不休不眠地思考。
他怕是在这一刻才弄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懂爱的代价。
爱可以是温润的,可以是清澈的,可以是固执的,甚至是可以是疯狂的。
就好比他──宁紫玉,在后来甚至疯狂到,命人去煜羡,将叶邵夕母亲的尸体偷刨回来,转而再埋在他的东宫之中。而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要逼出,一直从未现过身的叶邵夕。
世人时常问,爱是什么?
其实有时候爱人,世人感觉到的,往往是痛大于爱的。
爱一个人,会痛。会撕心裂肺,会痛不欲生,甚至是会让人悲痛欲绝到死不瞑目的地步。
可喜欢一个人,却不会。
宁紫玉承认,他这一生,曾喜欢过无数个的人。
柳茵,舒贵人,甚至是包括在东宫三十六院之中的,多少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床第之欢的人,他在一定程度上,都喜欢。
然而,喜欢,并不等同于爱。这是宁紫玉在叶邵夕走后多少日子以来,才渐渐明白了的事。
喜欢一个人,往往在初见之时,就可以对他温言软语,好言相向,甚至是很轻易地,就可以对他说出,只有情人间才会有的极尽轻薄的戏谑情话。
宁紫玉在床上,曾对无数的人说过“爱”,也曾对无数的人说过“喜欢”。
可实际上,爱一个人,却是一件极其严肃而又庄重的事。
在没有真心以对,没有向对方,卸下自己故作遮掩的面具之前,任何轰天烈地,可歌可泣的感情,都不能称之它为“爱”情。
而“爱”,它对有些人来说,更甚至是要以牺牲生命为代价,拼死也要来保全和捍卫的事,它在他们眼中,永远是神圣隽永,不可亵渎。
也许,爱与喜欢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爱”它需要一种彼此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情感付出和投入,而“喜欢”,则仅仅只是双方之间的一种昙花一现的感情冲动罢了,它经不起考验,也经不起岁月的大浪淘沙,总是在人与人的转瞬一瞥之间,就被淡忘了。
而“爱”,又从来都是一件百痛千疮的事,不曾失去过,不曾放手过,又怎懂得爱人?怎懂得珍惜?
斗转星回,人间寒暑屈指可数的五遍,便在岁月中,悄悄流去。
而宁紫玉这个人,也依然还是与他从前一样,声色风流,一般无二。
纵然,如今,他已身为大映碧朝的一国帝王也是这样。
该上的便上,该做的便做,该享受得便享受,该风流得,也便风流。
然而──
一夜温存过后皆如过眼烟云,再多风华正茂的佳人,他都弃若敝履,嗤之不屑。
耿耿不寐的长夜,每当暴风刮得猛烈之时,宁紫玉多希望,他自己可以任意摆布这个世界,然后让整个空间里,都充满着他想要的──他的气息,叶邵夕的气息。
每当夜深人静,世人也总是可以看到,在映碧的皇宫中,依然有一个和衣不睡的人影,径自独立在黑沉沉的皇庭之中。
他对天望月,孑然影孤,任凭天上的月光,如流水,洒落一身。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相遇之苦,相忘之苦,相别之苦,相离之苦,在月光下,在午夜梦回中,宁紫玉依然能够温习到,往日历历在目的岁月。
杨花处处,飞燕双双,又一个年头的春日回来,春暖花开。
谁都知道,大映碧国的铁血皇帝宁紫玉,一向是毫不怜香惜玉,而且还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尤其是视人命为草芥,杀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
然而,谁又能想到,他是将一个人,一直烙印在内心深处,五年都不忘掉的人呢?
未知生死处,何能两相完。
有时候,大奸大恶的一腔痴心,就如同古瑟繁弦中的一缕清音,叫人难说悲喜,无不纠结。
绝情与多情,把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风放在同一个男人的身上,宁紫玉的真实性情,也因此,在旁人议论纷纷的无数揣测中,变得愈发愈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