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以来,宁景辰退居自己的佛堂天地,不再理红尘世事,与映碧皇室割断了一切联系。
谁想,前些日,宁紫玉重伤昏迷,朝中便有人向清道寺去信一封,将这位静祥王请下山头,主持大局。
本来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毕竟宁景辰幽居佛堂数年,一直避不见客,有时,就算宁紫玉想上山探望一下他,也被拒之门外。毕竟,当年,静祥王的心爱之人李忆,因两国征战而死,其中,宁紫玉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怕是宁景辰做梦都不会忘记,五年之前,宁紫玉疯狂屠杀煜羡军队,而身属煜羡大军一员的李忆,独自面对全军覆没的大军,深感愧疚,不日,便自杀身亡了。他兄弟二人,因为身在皇室,之间情感并不深厚,所以当年,在宁景辰将映碧皇室的联系隔断之后,宁紫玉并没说什么。
却不想,今日再见,兄弟二人,就快要阴阳两隔。
想来,这也是宁景辰下山的原因。
“王爷……皇上他……还没死……”
“本王知道。”宁景辰的语气温和的,“丞相,你我都该看清楚,不能意气用事,皇兄他,分明是残灯之象,回天乏术。”
“王爷!他是你的皇兄!”
“皇兄若是死了,宁景辰在这世上也无任何牵挂,自此之后,便可剃度出家,再不管红尘世事了。”
宁景辰的语气,淡漠的。
郁紫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却又毫无办法。
“你若不愿挂这白绫,那便不挂吧。”
宁景辰说罢,转身走了,低低叹了一声,也不再管郁紫,似乎也不能理解他的执着。
郁紫立即命人将宫内所有悬挂起的白绫摘下,除此之外,他还下了命令,让京内所有布坊将御用的白绫都烧了,包括宫里,他真是怕,怕有一天,这些东西还会挂起。
之后,郁紫回到殿内,听见宁紫玉即便在昏迷之时,也总是痴痴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不知停下。
而他的一手垂在床侧,指间,仍紧握着肖烜的黑色断袖。
夜晚,郁紫当即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快马加鞭,乔装改扮,花了一日一夜,跑死了五匹千里良驹,赶到叶邵夕应该所在的地方。他要见一见他。
映碧南疆,从焉关下,青阳镇,起义兵军营。
夜深了,许多军帐中的灯都已经灭了,却有一处,一直朦胧地亮着,烛火摇摇,照射着帐中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大帐之上。
叶邵夕与江棠投奔纳兰迟诺的起义军已有八日了,这八日以来,纳兰迟诺日日都会来看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前线战事紧张,纳兰王爷也是跟着日日繁忙,所以每一日,只有夜半时分才能前来探望一眼,为他操持所有,然而即便这样,叶邵夕已很是感激。
“我身子无碍,王爷若是繁忙,不必特意来探望于我。”
这夜,前线战事忙完,纳兰迟诺又来到叶邵夕的帐中,顺便又带了些苗疆特产的吃食,探望于他。
纳兰迟诺闻言,却笑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摆放在他的跟前。
“邵夕说哪里话,你如今身子不便,军营之中熟人又不多,我该多担待一些。你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开口,别闷头不言。这是苗疆的吃食,你尝尝看。”
纳兰迟诺很好心地,将手里的点心也推到他的眼前。
叶邵夕倒是没有什么胃口,之时关心前线战事:“不知这两日的战事……如何了?”
纳兰迟诺知道他借着此事想问什么,便也没有隐瞒:“这两日,宁紫玉身受重伤,消息传至前线,大军军心动摇,恰巧有利于我军正面进攻。邵夕,你这一次,做得很好。映碧万千老百姓,都会感谢于你。”
纳兰迟诺拍了拍叶邵夕的肩,表示赞赏。他知道,对于叶邵夕这种人来说,搬出老百姓,比什么都管用,果然,叶邵夕听罢抿了抿唇,看向一边,也没再说话。
“另外,宁紫玉的伤势,既然是你造成的,想必你应该清楚。他活不过十日。”
忽然,叶邵夕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脸上线条也僵硬得厉害,不知是因为什么。
纳兰迟诺继续摇了摇头,道:“京中张贴皇榜,说是但凡能治好宁紫玉之人,黄金万两,荣华富贵。可是鸣鸿剑伤,谁能治好呢?别说鼎鼎有名的肖烜,离幽,就算是医仙刘挽在世,怕也是束手无策。”
“别说了。”叶邵夕忽然打断他,站起来。
纳兰迟诺轻轻“咦”了一声,像是不理解他反应为何这般,宁紫玉这剑伤,分明就是叶邵夕造成的无疑,事到如今,他为何又做出这般反应,纳兰迟诺一时有些不理解。
然,纳兰迟诺何等心细如发的一个人,他思考不过片刻,就像想通了什么一般,复又道:“那也好,今日也晚了,你先休息,好好养身子。”
纳兰迟诺说罢,也站起来,就要出去,却在走至帐口的时候,忽然一顿,对叶邵夕话里有话地道:“邵夕,推翻映碧,解救映碧子民于水火,只有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你。我希望你每一次犹豫的时候,多想一想映碧的万千子民,多想一想那些惨死于宁紫玉刀下的亡魂。”
叶邵夕震了震,过去好久,才心中万千烦乱地道:“你让我……想一想。”
纳兰迟诺点点头,微笑,留下一句我等你的好消息,便又转身出去了。他走至帐外,脚下微顿,眼光微微向一旁高高生长起的杂草林中望去一眼,颇有算计地勾唇一笑,这才起步离开。
月夜渐深,星子甚少,边关,山色青翠,夜雾蒙蒙,过重的湿气,凝结成露,压弯了杂草林中一丛一丛的枝叶,好似瞬间便可以压垮人心。
“你……死了……也好……”
帐内,一明一灭的烛火,在孤独的军帐中独自散发着昏黄的微光。
叶邵夕独自一人在灯前发呆,静静坐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叹了一句,低叹过后,却又是沉默不言。
忽然,烛影晃动,帘幕轻挑,闪过一个人影。
帐外守卫并没呈报,一想便知道是敌非友,叶邵夕心中微惊,被迫回过神来。
“谁!”
他道出一句,同时拔剑而出,正要向进帐人击去,却冷不防地被映入眼帘的面孔吓了好大一跳。
“郁丞相?!怎么会是你?!”
叶邵夕不知多惊讶,而他惊讶过后,又是止不住的心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便浮上他的心头。
“丞相来这里做什么?这是起义军的军营。”
“哼,我来这里作甚,你该心知肚明。”
郁紫语气不善,也忍不住出声讽刺他:“皇上因你而身受重伤,叶邵夕你倒好,在这里说皇上死了也好!”
叶邵夕抿紧嘴唇不说话。
“好!这些!我也不与你计较,也没时间与你计较!”郁紫呼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一腔怒火压下,他道,“我此次前来,只想完成皇上的一个心愿。如今皇上性命危在旦夕,连续数日以来昏迷不醒,他这些天来,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应该……很是想你……”
郁紫用的是“应该”,只因宁紫玉如今昏迷不醒,早已无法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旁人,自然也猜不出。
谁知叶邵夕听完这些,却垂下眼帘,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过去好久,才无关紧要地说了一句:“我听说了肖神医只可保他十日之事。”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郁紫见到他冷淡的态度,不禁有些急了,忙跑过去,站在他的眼前,一把制住他的手腕,看样子若是他不愿走,强拉也要将他带离此地。
“叶邵夕!他直到现在,都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不论你们之间有多少恨,可他如今就要死了!就算你对他再没有一丝感情,就算是同情他,你也不能同我回去看他一眼吗?”
叶邵夕的眼帘继续垂着,道:“郁丞相,如今两军僵持不下,如若丞相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丞相,请回吧。”
“叶邵夕!!”
郁紫气急,一横长剑,架在他的脖颈间,威胁道:“他就这么不可原谅,你不仅要亲手杀死他,连在他死前,都不愿见他最后一面吗?”
“宁紫玉杀了我兄弟。”叶邵夕淡漠的,“丞相问我他有什么错,可是谁能告诉我,柳含、高钧天、大哥、与我的结发之妻又有什么错呢?他们死于非命,又能向谁来讨个公道?”
郁紫听到他这样说,便知他心中一直在误会着宁紫玉,不由语气一重,提高了声音,道:“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皇上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实在是事出有因,而你的那些兄弟,其实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叶邵夕,你知不知道,其实所有这些,都是一个人有计划而为,你和皇上其实都是被他离间所致!……”
郁紫说到这里,叶邵夕已深深地皱起眉来,不知是信或不信。郁紫观他表情,正要再说下去,忽听帐外一派兵荒马乱,瞬息之间,无数的马蹄声已包围整个大帐,就连帐外的天空也被无数高举的火把照得彻夜通明,犹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