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烜这话刚落,却见郁紫就已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而陈青听罢也是一震,脸色一白,甚至来不及问是什么情况,质问肖烜为何瞒他,人便已随在郁紫的身后夺门而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肖烜见状,叹了口气,提上药箱,追随而去。
不多久,几人飞奔进宫,来到宁紫玉的寝殿。
殿外,依然是朝中各大臣,后宫各院的嫔妃凄凄惨惨地跪了一地,偶尔还听得到很凄惨的哭泣声,从这些人群中传来。
郁紫对这些景象已甚是熟悉,不知见过多少次,他见状,心中倒是未有多少震动,而是先陈青与肖烜一步,快速跨门进去。而陈青,却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这些,心中慌张自不必说。
“皇上十日前,连中叶邵夕四剑,叶邵夕没有手下留情,几乎剑剑致命,再加上他所使用的剑器,乃是鸣鸿。鸣鸿,上古神器,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你病体初愈,我自作主张,瞒了你,抱歉。”肖烜道。
在听到鸣鸿二字之时,陈青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之后,他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根本无法再接近殿门一分。
“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手提住肖烜的衣领,结结实实地便给了他一拳。他本是武将出身,身手卓越,遇事不会冷静思考,因此打了肖烜,也实属寻常。
肖烜被他打得向后退去数步,险些站不稳,但他缓了一缓,仍是上来规劝。
“陈青!你冷静一些!你打我,可以,随便你打!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进去见皇上!”
肖烜的一言,似乎猛地便点醒了陈青,他听罢,再也不管肖烜,只急急地便向殿内奔去。
未及踏入殿内,空气中,便传来一阵阵浓重的药味,而带得进到殿里,这味道更浓更烈了,几乎是弥漫在空气各处。
龙床帷帐,一片一片的长垂下来,遮挡着那个沉睡于帐中,再也醒不过来的身影。
陈青见到龙床上的那人,本来急急奔来的身影,不知为何,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慢慢地踏进殿里,慢慢地走近,不知为何,眼中突然就有些酸涩,挡都挡不住。
那个本该呼风唤雨的人,那个本该手刃他人生死,本该不顾一切都狂妄着的人,可是如今,却如斯安静地躺在这里,甚至连一呼一吸,都费尽力气。这是他吗?……是他们映碧国那个最骄傲尊贵的皇帝吗?陈青几乎不敢相信,亦不敢确认。
而此时的宁紫玉伤势沉重,连汤药都喂不进了,每日只靠一点蔗糖浆汁续命,已如风中之烛。
殿外的哭声渐大,断断续续,很是凄厉,如雨声敲击着他的心房,陈青又走近一些,看清了帐中人的渐显青白的面容和他再无血色的唇角。
当年的王者,人人惧怕,然而此时,他的性命却已如风雨飘摇,陈青不知,还有谁的手,可以护住这风中之烛呢?
叱咤风云一生,为何到头来留下的,却不过是一抹帷帐后,一盏残灯中,一个因为情爱而寂寞千年的身影。
陈青想到这里,身上忽然就开始有些颤抖。
殿内跪了一屋子的人,太医院的几位御医,静祥王宁景辰,以及从小到大伺候宁紫云的几位年长侍官宫婢。
“陈青……皇上他……不行了……”
恰逢这时,早已跪在床前的郁紫扭过头来,换了他一声,语气不知多痛苦。
这话,就像雷声,突然震醒了陈青,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跟随了近十数年的主子,不知怎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床头,泣不成声。
“皇,皇上!我,我是陈青啊,皇上!”
“你醒来看一看我,我听郁紫说了,当,当初,是皇上不顾生死闯进纳兰王府救了我,皇上!你醒醒啊!陈青还没跟跟你赔不是,还没有说皇上恕罪,还没有为您打败纳兰狗贼,皇上!”陈青无法想象,无法接受,自己重病醒来,为何曾经那么趾高气扬,睥睨天下的男人,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郁紫见到陈青这般激动,自己心绪也是无法控制,他沉痛道:“数日前,皇上醒来,那时便知自己再无生还之理,于是写下遗诏,吩咐自己死后一切从简,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
“皇上说了,怕自己死后叶邵夕再不来与自己相见,所以要我们将他的尸骸葬在云阳山上。如此,待叶邵夕前来看他的兄弟们了,皇上的魂魄便可以远远观望他一眼了……”
郁紫说罢,将遗诏拿出来给陈青看,陈青一看那遗诏,立马便撕了,怒道:“看什么看?!皇上没死!”
郁紫接着又道:“陈青,你不知,皇上就算此时此刻,性命将尽,手中也一直握着肖神医的那半片黑色衣袖……”
陈青不解,郁紫便为他解释道:“皇上当初,意识不清,他将同样穿着黑色衣衫的肖神医,当做成是叶邵夕,便一直握着肖神医的那半边衣袖没有放手……肖神医无奈,只得将衣袖割下,不想皇上时至今日,奄奄一息,早已没有意识,却还紧攥着那衣袖不放。”
陈青听罢这话突地站起来,额上青筋迸现,就像在忍着什么一般,他道:“我去找叶邵夕!我去告诉他真相!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拉回来!!”
“没有时间了!皇上等不到叶邵夕来了!我已去劝说过叶邵夕,他根本就不跟我回来,没用的……没用的……”郁紫沉痛道。
“你这个废物!!”谁知,陈青听罢这些,反而是一把拎着郁紫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而后大声冲他吼道:“你这个废物!!他不来,你就不能把他绑来吗?!!皇上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手段是不能使的?!!”
他揍了郁紫一拳,可还不解气,又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揍了好些下。郁紫心中悲痛,只盼有一个人打得他再也起不来身才好,因此,对于陈青的挥拳相向,郁紫没有还手,只是闭上眼睛生生挨着。
“我病重!我昏迷着!可你醒着呢,好好的皇上,你怎么就伺候成这样了呢?!你怎么就伺候成这个样子了呢?!”
陈青一边揍他,还一边说。肖烜及众太医见状,连忙上来拉他二人。
陈青被人拉起来,却不知感激,只是随手一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并对着一旁正在哭泣的小宫女道:“我想通了,皇上还没死,我怎么能哭!闭嘴!你也不许哭!!都给我收了声!皇上还没死呢!还没死呢!”
他说罢,又跑去殿外,对着一干老臣嫔妃大喊:“都给我收了声!皇上还没死!他还没死!!”
陈青本是武将,性情果敢,性子又极烈,他才不管面前的这些老臣嫔妃的官位是否是在自己之上,他只知道,皇上还没死,皇上也不会死的,一定是那些庸医诊错了!对!一定是他们诊错了!
陈地这样喊了一通,又回了殿内,对沉痛着脸的郁紫道:“皇上还没死!给我笑!你给我笑!!”
“陈青……皇上不行了……”
“你他娘的笑!!给我笑!!”
二人争执半晌,却听龙床之内忽然起了一阵咳嗽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昏迷之中的人咳出许多鲜血,这些鲜血将他胸前的一大片衣襟染红,看起来好不凄惨。
肖烜在旁摇头叹息,为在场所有的人解释道:“人死之前,总是要将体内的淤血,秽物排干净。皇上体内淤血未净,临走之前,总是要排干净的……”
肖烜一说这话,陈青就再也撑不住,忽然一行清泪流下来,但嘴中却仍是倔强地在说:“我怎么能哭,我怎么能哭,我得笑!皇上他还未死,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郁紫在一旁扶住陈青的肩膀,哽咽道:“陈青……皇上他不行了……皇上”
“皇上他不行了?”陈青有些机械地重复,“可我得笑。我要是再不笑,皇上就真的不行了,都被你们哭死了。”
“陈青……皇上真不行了……皇上真不行了……”
“……皇上……真不行了?……”陈青仿佛忽然被郁紫说动,声音也开始哽咽,身子也开始颤抖,他只闭了闭眼,泪水便已经绝提。
他将额头抵在郁紫的肩上,终于痛哭流涕:“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跟了皇上十几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仿佛不知再说些什么,也不知能够说些什么, 他只是单纯的不明白,那些所谓的“情爱”,为何能够将人毁成这样呢?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会让皇上与叶邵夕断的干干净净,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青哭到一半,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来,道:“不行!我得找叶邵夕过来!就算是来不及,我也要他看着皇上的灵柩下葬,我要让他知道,他自己都错过了,误会了什么!!”
他说罢,闷头就往外走,事出突然,众人拦他不及,却不想他走到门口之时,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上来,险些跌倒在地。
陈青抬头便是大骂:“放肆!滚开!!”
谁知,来人却一点都不气,仍然是好脾气地笑着他,的拂尘在空中一扬,霎时满天满地,好似都是他银色的拂尘上挥洒而出的仙风道骨,他的周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然让人觉得,来人云烟笼幻,飘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