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叶邵夕身怀龙嗣,一剑杀他其实并不难,可难的是,除了叶邵夕,皇上还肯让谁为他孕育龙嗣?
如今映碧江山风雨飘摇,臣心不定,民心不稳,若再加上皇上无后,那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关于如何处置叶邵夕,郁紫想了很久,本来,他是想一剑直接杀了他,然而,若当真是一剑杀了他,龙嗣问题如何解决?郁紫想来想去,便只能想办法将叶邵夕送出宫中,自己再派人暗中保护,如此,等他诞下龙嗣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叶邵夕对于皇上的影响太大,不杀他,不足以平天下。
郁紫静下心来,如此反复思量,于是,便走下这么一步棋。
“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去劝他赶紧宠幸后宫,孕育龙嗣么?”叶邵夕在听罢郁紫的话后,冷笑道。
郁紫闻言,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叶邵夕的问题,反而是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反问:“你以为你劝,皇上就会同意么?你忘了当年,对待不爱之人的子嗣,皇上是如何做的?”
郁紫本意,是指当初柳茵等人,因为偷偷怀了陛下的子嗣,而被逼服药致疯一事。可奈何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叶邵夕登时便想起了宁紫玉当初在自己身上所做之事。
叶邵夕冷笑一声:“多谢丞相提醒,我不会忘记宁紫玉当初是如何待我的。”
郁紫听罢这些,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还说你对这个尘世没有任何牵挂,其实你对皇上这样深入骨髓的恨意,又何尝不是对这个尘世的一丝丝牵挂?你若当真已心如死灰,是连恨都没有的,叶校尉,你可明白?”
“住口!他害我良多,叶邵夕如今孤单一人,就连至今骨肉也被他害得惨死于胎腹之中,你要我如何不恨他?!”
“那说到底,其实不是恨,而是怨。”
“怨侣,怨侣,若不是你对他心有所托,又何来怨?”
“住口!住口!!”叶邵夕急了,“你如今跟我说这些,用意为何,倒不如一剑杀了我来得痛快!!”
郁紫闻言,又是沉默了好久,就在叶邵夕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忽听身前的人低头喃喃地道:“若是我说的这些话,叶校尉真能听进去便好了,新的生命来之不易,到时,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才好。”
“你什么意思?”
“哦,不。”叶邵夕腹中之子,郁紫初时知道此事之时,只觉得万事不好,一心要除掉他为快,然而,仔细再一想,皇上如今这种状态,除了叶邵夕腹中之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任何后嗣了。如若现今冲动,当真一剑将他除去,岂不是坏了大事?因此郁紫现下,更希望叶邵夕能够保住腹中龙嗣才好。
“我没什么意思。只希望叶校尉今后,不管遇到何事,都能想想本相今天的话再做决定。”
叶邵夕闻言,冷笑一声,不再陪他乱兜圈子,而是直入主题,道:“映碧地宫入口在哪里?我要如何才能安全将太后尸身安全带离?”
叶邵夕会这么问也不奇怪,毕竟映碧地宫,皇室密道,在全天下那是出了名的机关密布,暗箭重重,想要活着进去,再活着出来,显然不是一件易事。
“我这里有一份地图。”郁紫说着,将自己藏于袖中的图纸掏出来,交给叶邵夕,“上面清清楚楚地标示着映碧地宫的所有机关,暗箭,与正确的进出方向。”
叶邵夕闻言,忙展开图纸,借着月光,凝眉一看,正好见到“皇帝寝宫”、“自己的竹屋”与“丞相府书斋”这三个地方用红色的朱砂点着记号。
“这三个记号,便是映碧地宫的出入口?”
“是,你想要进去,便从你的竹屋进去,由我府上的书斋再逃出来,相府外,我已替你准备好了出逃用的马车,你出来之后,直奔西城而去,在那里我已提前和守卫的侍卫交代过,不会为难你。”
“好。”叶邵夕点头,抱拳,“大恩不言谢。”
说罢,他便照着图上画的机关,走到自己的床后,微微将床与墙壁拉出了一些距离,伸手进去,摸索着按下了一个机关。随即,中央方桌下的一块地方,便有沉重的机括声响起,片刻之后,一方甚是黑暗的入口被缓缓开启,显现在二人眼前。
入口处,隐隐有楼梯蜿蜒向下,延伸进黑暗中去。
叶邵夕抄起桌上的小油灯,点燃灯芯,移开桌子,正要俯身下去,却被一旁的郁紫忽然拦了下来。
“叶校尉,你等等,我与你一同去。”叶邵夕挑挑眉。
“有我带路,会安全些,更何况,你手中有映碧地宫地图,若我不在身侧,由你随意誊抄了去,岂不是要坏事?”
叶邵夕点点头。
二人俯身进了地宫,郁紫在前,叶邵夕在后。而叶邵夕俯身进去之前,也并未忘记将方桌移回原位,以免被人所察觉。
只可惜,小小的方桌上,仍是少了一样东西。
那盏用过不知多少年的小油灯,曾经灯火摇曳,曾经灯芯融融,曾经不知多少岁月,陪伴宁紫玉走过一夜又一夜冰冷深寒的黑夜,承载着他二人的点滴回忆的小油灯,终还是被人携了走,被人带了去。
叶邵夕终是,连点滴回忆,都不肯给他剩下。
不知,若是宁紫玉如今没有身受重伤,没有因为昨日的酒醉而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他此刻,是否来得及阻止?然而,万事都不得谋算,即便是神机妙算如郁紫,他这一步棋,之于宁紫玉,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
无人得知。
映碧皇家地宫,气势恢宏,规模巨大,机关密布千变万化,步步落脚,须慎之又慎,否则一个不慎,便要一命呜呼。
叶邵夕一侧身,堪堪躲过斜射而来的暗器,感觉自己的脸颊疼了疼。他抬手,轻轻擦拭一下,但见自己的手背上有些轻微的血痕,他知道自己被射伤了。
郁紫见状道:“你应该庆幸,此处机关并没有淬着毒物,你我再走一阵,只要进了正殿,可就不是普通箭矢这么简单的了。”
叶邵夕皱了皱眉。
“正殿周围机关密布,布防甚严,在那里,不仅每一样暗器都淬着毒物,更甚至,你每一步,只要落步错了丝毫,都可能引发漫天遍地的暗箭与毒镖。而你娘,煜羡太后叶漪的尸首,便在那里。”
叶邵夕听罢,心中忽然犹如重鼓敲击,狠狠敲了一下,很是不安和兴奋。
“那,那我们快些。”叶邵夕不由得有些心急。
二人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地宫正殿。映碧地宫的正殿呈方圆形,墙壁上面净是错落大小不一致的洞口。细细的洞口处,有淬着毒物的箭头伸出来,在黑暗中,闪着幽蓝寒冷的光芒。
叶邵夕看这架势,倒真有些箭在弦上,此时不发,更待何时的感觉了。
“小心脚下。”
郁紫走着,还不忘回头叮嘱:“你站住原地,不要动,我先去解除机关。”
说着,他抄走叶邵夕手上的小油灯,也顺手一扯,拽走他腰间紫玉,道:“借此玉一用。”
叶邵夕拦他不及,也由他去,反正这玉佩是陈青的,迟早也要由郁紫还于陈青,如今,不正是一个好机会?
想罢,他大声问:“丞相前些日子说陈青遇难,不知陈青现今如何了?”
郁紫此时在距离稍远的地方,正小心翼翼地要将自己手上的半珏置于机关解除处。半天过去,只听黑暗中突然“咔”的一声,半珏紫玉被放在一个圆月形的机括中,随即,整个正殿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更甚至,墙壁上待机而动的千万支冷箭,也慢慢收回入墙壁之中,被什么东西堵住。
此时看起来,这一面面的墙壁,倒真如寻常墙壁没什么不同了,真不敢想象,它方才有那般漫天漫地,有如星罗阵似的机关。
突然接触光亮,叶邵夕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他抬手挡了挡,但见这地宫正殿的前方,摆放的,是映碧历来先祖皇帝的一块块牌位。而正殿西侧,则躺了一口灵柩,紫檀香木所制而成,他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口灵柩,心中忽然被像什么敲重了一样,眼中,不过片刻便湿润起来。
“过去吧。躺在那口灵柩中的,正是你日日思念的亲人。”
“我……”
叶邵夕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哑得厉害,有些抖,根本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另外,你所担心的陈青,已经没事了。有人拼死救下了他,他现在很好,在家中休养。”
只可惜,陈青仍在昏迷之中。
这后一句,郁紫倒是没有再说。而他嘴中所说的那个“有人”,也并未言明是宁紫玉。
“我……”
至亲之人就在身畔,他只需要再走几步便够得到,然而这个时候的叶邵夕,却不知为什么,忽然胆怯了,根本无法再向前迈那么小小的几步。
“你不是一直想见她么?如今就在眼前,怎么反而突然胆怯了?”
“我……”
面对郁紫的质问,叶邵夕不知怎的,却是一句都答不上来,他嘴唇有些抖,面色苍白,神色茫然,就像忽然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