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亭搀扶着江殷缓缓往巷子深处走去,暗红鲜血滴了一路,拐角处突然跑出来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地小女孩,直直地撞向江殷的肚子,他终于支撑不住了,应声倒地。
江殷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他梦见阿姐拿着鞭子站在他房间门口等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吓得撒腿就跑,转身撞到了大哥,大哥温润地对着他笑,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白皙的手握住他的,将他护在身后。
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清俊修长,和他大哥有七分相似,他嘴里喃喃出声,“大哥......”
那人转过头来,瑞凤眼拂云眉,面如冠玉,白衣似雪,和他大哥气质像了八九分,容貌却是相去甚远。
江殷艰难地坐起身来,剧烈地咳嗽出声,萧承亭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端着一盅汤药,精致的小脸上还粘了黑灰,看到他醒过来脸上欣喜的表情掩也掩不住。
“小师叔,你终于醒了……”
江殷脸色苍白,问道:“这是哪里?”
那人微微颔首,“小妹莽撞,撞倒了您,我出来时就看到您躺在地上,您身受重伤,在下略懂医术,所以……”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萧承亭一眼,看着他神色如常,才终于继续说下去,“所以救了您。”
江殷双手抱拳,“感谢侠士救命之恩,敢问侠士尊姓大名?”
那人回礼,又瞥了萧承亭一眼,“在下水云间。”
萧承亭笑得人畜无害,“小师叔,你先将药喝了,这样伤好得才快一些。”
江殷闭上眼眸,接过萧承亭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大哥阿姐都不在了,就连淮隐门如今也成了一片废墟,他不能就这样死了,大仇未报,他也不敢死。
再睁开眼的时候,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萧承亭收起笑容,沉静地看着江殷咽下汤药时滚动的喉结。
萧承亭端着药盅走出门,水云间也跟着走了出来,关好门。
他转过身来,就看到水云间跪在地上,萧承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他起来。
“教主,那时淮隐门对我们…..”
“住口,”萧承亭神色冰冷,“杀我娘的是玄宗门的人,灭我毒月教的也是玄宗门的人,和淮隐门没有任何关系,阿朱姐姐,你记住了。”
水云间突然撕下面皮,露出半边都是疤痕的脸。
阿朱低下头,“阿朱明白了。”
萧承亭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我希望,这段时间,你就继续当你的神医水云间,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玄宗门的人,他以后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殷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才痊愈,从此隐姓埋名,江湖再也没有淮隐门,也没有江殷,传说中的淮隐禁术也随之消失了。
第八章
朔风急劲呼啸,飞雪冷冽瑟寒,十二腊月天里,风雪交加,寒气如同毒虫一般在人的身躯里来回穿梭,无孔不入,像是要将人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干。
紫檀雕花桌上放置的素雅香炉里冒着缕缕青烟,清雅的熏香飘满了整个屋子,矮塌上躺了一个人,一袭似火红衣,青丝如瀑,妖冶冷艳。
他睡得极不安稳,这样寒冷的腊月天,额头上生生出了一层细汗,眉头紧蹙,又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眸子突然睁开了。
这七年苟且偷生,故人旧事夜夜入梦来。
门突然“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寒风冷雪飘了进来,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承亭见状连忙走过往火炉里添碳,七年来这个瘦弱小孩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生得高大俊朗,丰姿神逸,五官线条凌厉,棱角分明,目光深情得如同刀锋般向床榻上男子射过来。
只可惜那人看不到。
萧承亭拿过被子,跪在床榻前,想替江殷盖上,江殷却拿住他的手,及时制止住了他,“你进来何事?”
他感受着江殷的手留下来的余温,愣了一下,“小师叔,外面有人找你看病。”
“什么病?”
“密水钱庄大小姐,偶感恶疾,皮肤溃烂,于前日去世了,”萧承亭温温顺顺地跪在江殷脚边,声音冷冽。
江殷坐起身来,将如墨青丝松松垮垮地绾在脑后,“告诉他们,能治,但报酬极高,需要华山千年老山参一根,东海万年夜明珠一颗。”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承亭退了出去,眸眼中的阴骘一闪而过,又马上恢复了正常,从小到大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至少在江殷看来,他一直都是那个孩子,可是江殷却变了,七年前的那场浩劫改变了他所有,从前那个风神俊朗,想提剑走天涯的少年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就是一个恶疾缠身的行尸走肉。
崆咙城有神医殷红隐,不看风寒杂病,腠理小疾,只看死人,他有神技,能让人起死回生,只不过他看病报酬极高,不要钱财,要些稀世珍宝。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又裹了一身寒气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江殷,犹犹豫豫“小师叔,他们说千年老山参好得,可是这万年夜明珠却是无能为力,不过他们愿意另出黄金千两……”
江殷摆了摆手,“没有这两样,让他们走吧!”
萧承亭垂下眼眸,缓缓地退了出去。
院中那个头发花白一身绛色衣袍的老人殷切地看着萧承亭,“只要能救我家大小姐,我们庄主愿意在千年老山参和万年夜明珠之外还赠送殷先生黄金千两……”
萧承亭礼貌地行了个礼,“真不好意思,我师叔说……”
“我答应了。”
是熟悉的清冷的嗓音,萧承亭转过身来,就看到那个红色身影,推开了门,站在风雪中,看向他的时候表情冷漠,萧承亭知道,他又惹恼他了。
院中老头急忙作揖鞠躬,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让门外候着的家仆示意他们将大小姐抬进来,江殷冷淡地瞥了萧承亭一眼,转身走进了屋中。
不过片刻,几个密水钱庄的家仆便抬着大小姐进来了,江殷盘坐于软塌上,掀开那女子身上的白布,便看到一张铁青的脸,脸上青筋凸起,脖颈以下的皮肤全都溃烂了。
江殷点燃一炷香,幽幽青烟从香头飘出来,他取了一根银针刺向自己的手指,然后放到青烟上,最后刺进那女子脸上的皮肤中。
“中毒而亡,还是化尸粉。”
那老头一听此话立刻着急起来,“先生,那还有得救吗?”
“有,”江殷淡淡点头,“只不过比较麻烦,需要很长时间,不然就算救活了,也是个噬血吃肉的怪物。”
老头忙不迭地地点头,“殷先生,我们庄主说,不管什么报酬,我们都愿意付。”
江殷收起银针,看向萧承亭,“还需要玄宗门门主王长风的生辰八字。”
“这个?”老头沉吟了一声,“这个估计……”
“如果困难的话,那你们的大小姐我就先不治了,你们先抬回去,想好了再来。”
老头捋了捋胡子,“我马上派人回去。”
“还要绝对的保密,”江殷轻启薄唇。
待那人走后,江殷走到萧承亭面前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抽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江殷只是久病缠身,武功都还在,下手可不轻,萧承亭看着江殷苍白的脸庞,握上他细白的手腕,“小师叔,你手疼吗?”
江殷却不理会他,“你给我跪下,居然敢骗我,真是胆子大了。”
萧承亭很听话地跪在江殷面前,他抬起眼看着愠怒的江殷,眼神纯净,语气果断,“小师叔,你不能再这样了,你这是以命换命,我不允许。”
王长风当年将整个淮隐门找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这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也能杀人于千里之外的淮隐禁术,在江殷手里。
淮隐禁术虽然听起来厉害,可救一人损自身三分,杀一人损身七分,代价极大,江殷这七年以来习这淮隐禁术,一受凉就要感风寒,每到月圆之夜寒疾发作,痛不欲生。
江殷毫不客气,一脚往他胸膛踢过去,“我要怎样,还轮不到你来管。”
萧承亭微微眯起眼眸,声音冷冽,“你想杀王长风,我帮你杀。”
江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有什么能耐,能杀得了他?”
“我……”萧承亭话说了一般,又适时地住了口,只是依旧跪在那里。
“以后,我若是再发现你骗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打断了我的腿,谁替你跑腿……”萧承亭低声自语,没想到江殷耳尖,听到了他嘀嘀咕咕。
“你方才说些什么?”
“没什么,小师叔,”萧承亭说完抬起头,又是那样真诚的眼神,看得江殷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么多年他都一直陪着他走过来。
“你先出去,”江殷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萧承亭静静地看着那个消瘦的身影,站起身来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七年前他才堪堪齐他的胸膛呢,萧承亭神色黯淡,杀这个王长风,整个毒月教,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是夜,风雪大作,寒气入骨。
萧承亭听到秃鹰长鸣,知道是阿朱来了,他转过身来,就看到阿朱跪在地上,“教主,天罗地网都布好了,杀王长风只是瓮中捉鳖的事,”阿朱抬起头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教主,您什么时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