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面色苍白,垂着眼睛,乖巧的完全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天家人的好相貌。天子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这个宫女所生的庶弟,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不过是被允许存在罢了。然而,这毕竟是他的庶弟,他的母亲是三皇子母妃身边的宫女——被用来固宠才生下了七皇子。
天子看着男孩低垂的眼眸,慢慢的问:“你可知,罪当如何?”
“罪当诛。”嗓音稚嫩,却十分清晰。
没有哭闹,没有乞求,甚至没有惧怕。天子有些怀疑他究竟懂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松手,看着男孩再次低头伏地,安静顺服的等待命定的归宿。三皇子已死,他自然不能再活着。
天子缓缓拔出剑,剑鞘摩擦发出冰凉的金属声音。男孩依旧跪伏着,身姿幼小,脖颈细嫩。但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想要逃走。
精钢铸就的宝剑在火焰的照射下发出冰冷的光芒,剑柄雕着繁复的火鸟图腾。天子心念一动,调转剑身,将剑柄置在铜鹤灯的火焰上,无声的灼烧,直至那剑柄烧的泛红。
他扫了眼跪伏的男孩,倒提着佩剑,将烧的通红的剑柄按在了男孩苍白的手背上。
“嗤”皮肉烧焦的声音响起。
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哀鸣,右手却被剑柄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痛的浑身颤抖。
片刻之后,天子移开剑柄,满意的看到一个清晰的焦糊烙印——火鸟图案,古朴典雅,振翅欲飞——正是王族的标志。
身份尊贵的人是白玉无瑕的,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显眼之处烙下主人的标记。
“惠王七子允,废王姓,削为奴。将他送去……”他满怀恶意的想到一个去处:“影门。”
不知过了多久,允才被扶起来。天子早都离开了,他看着面前小心扶着自己的黑衣人。对方全身黑衣,连面容都用黑布蒙起,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是谁?”
“我是陛下的影。”黑衣人答道。“七殿下,圣上令您入影门,赐下了冰息丸。”
允对于黑衣人的存在并不陌生。他知道这是天子独有的影,是伴在君侧,隐于暗处的护卫。但这个人,声音意外的年轻,露在黑布外面的那双眼睛也很年轻,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黑衣人所说的‘陛下’已经不是父王,而是刚刚登基的太子。“父王的影呢?”
“主殒影灭,他已随先王去了。”黑衣人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波动,只是递过锦盒。
男孩低头,似乎有些难过,却也没有多问。右手火烧火燎的疼着,他只能用左手拿起药丸。药丸浑白如玉,触手冰凉,不像是药,倒像是颗石头。“很苦吗?”他问。
黑衣人迟疑一下,温言答道:“不苦,只有一点凉。”
“嗯。”男孩皱眉。
黑衣人并不催促。他言不尽实,这药不是一点点凉,而是极其冰寒,一旦服用便终身受制,是皇族用以训练影卫的密药。陛下特命他来看着七皇子吃下。
“一定得吃吗?”男孩讷讷开口。
黑衣人没说话,允却从目光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你别为难,我只是问问。”他将药丸送入口中,接过清水服用。药丸有些大,他吞咽的相当困难,终于服了下去。
“一点也不苦。”他向黑衣人示意。“果然有点凉。”
一股寒气从腹中散向四肢百骸,允原本就三日未曾进食,他面色愈加苍白,身体开始忍不住的打颤,“影门……在哪里?”他哆嗦着问,随后便晕了过去。
黑衣人将孩童抱起,手掌抵住他的后心,运转温厚的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明知这孩子听不到,他还是对怀中低声道:“影门,在圻山。”
正祀二十二年冬,惠王崩。王子待、叙作乱于宫。太子遁走于野,得卫候助,借兵而返,次年,作乱诸子俱伏诛,王七子贬为奴。太子銘得乘大统,年号承固。
那一年,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之前的序章,看过的小可爱可以不必看了。真不好意思,调整章节了。
明天的更新照旧~
第15章 擒
当晨曦展露在天际,草原上的一切都渐渐有了色彩。
弘瀚策马站在草坡顶,眺望着不远处聚集的胡人们。他身后是已经整装完毕的二百个铁血汉子。经过这一路杀伐,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昨夜睡下之时鼾声四起,清早起来精神抖擞,面上毫无惧色。
天亮了才能看清,下面胡人聚集的密密麻麻,已经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都围了起来。与草坡之间只留了七八百步的距离,却并不急着攻上来。这就像是围猎,当确认猎物无法逃脱之后,就可以尽情享受围杀的乐趣。
籍坎跟在弘瀚身边,对着远处不断的指指点点。“看那个装束,应该是呼延部的,领头的那个大个子应该是族长。旁边那个是黑水部,他们向来在黑水河附近游牧,咱们先前路过的就是。还有那个光膀子的胖子,是号称草原最狠辣的赤耳部的首领。”这些人他多多少少的在远处观察过,但这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聚在一起。
夏季是牲畜繁殖的季节,各部都分散在草原游牧,很少聚集。因为弘瀚这么一跑,惊动了许多部落,难得的在这个时节聚了起来。下面打眼一望,至少三四千人的规模。
弘瀚问道:“可还有别人么?”
籍坎打个眼罩,又仔细看了一番,道:“那几个首领簇拥了一个年轻人,就是头上有白羽毛那个,不知道什么来路。不过看他们的架势,此人来头不小。听说大汗有几个儿子,说不定……”
弘瀚斜着嘴笑了,“不错,没有白跑一趟。”他用马鞭指着那处,微微侧头道:“那个白毛,能擒住吗?”
允双眼微眯,想了一下,答:“能。”
弘瀚道:“要活的。”
允点头:“二十步之内,应能生擒。”他将弓箭解下来,今日,用不到这个。
胡尔特在几个部族族长的簇拥下来到队伍前方。他是大汗的第四个儿子,最近正在漠南诸部走动,没想到有人来报说一伙南人冲入了草原。一开始他根本就不信,那些南人不过是在湿润温暖的南方生活的绵羊罢了。向来是他们打劫南人,从未有南人能闯入草原劫掠他们狼族。
然而连续几天,都有各部来报,不仅没能将这些南人灭了,反而追都没追上。胡尔特就不信了,他们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竟然会追不上那群整天拿锄头的土人?不可能!
他亲自点起几个部落的兵将,果然就将这伙胆大包天的南人围堵住了。
和他们这超过三千人的人马相比,对面草坡上那些南人简直就像是一小撮芦苇般脆弱。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轻易的把他们淹没在铁蹄之下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竟敢就这么深入了草原腹地。
然而,还不等他下令,那群疯子竟然呼哨一声,从坡上冲了下来。
那队伍中突然竖起一面旗帜,火红的背底上写着火焰般张扬的一个大字:炎!
深入草原五日之后,他们第一次打起了自己的旗号。
他们如此快速,如此紧凑,就像是一匹马,一个人,从草坡向下冲锋。相距二百步的时候甚至没有趁着冲势射箭抢攻。他们要的只有速度,快!快!快!
他们已经成了一个默契的整体,便连马的步伐都整齐一致,如雷鸣的鼓点,向坡下卷去。
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胡人密集的箭矢如雨一般到来。他们举起手里各种各样的盾,有从西荒带来的粗糙皮盾,有从马家堡搜刮出的铁盾,甚至还有没吃完的半只烤羊当作肉盾。
距离五十步,他们已经能够看清对面蛮子手中的刀,狰狞的表情,拉紧缰绳的手,以及顿足不安的马匹。
草原部族集结的部队看起来人多,其实在正规军眼里不过是乌合之众。弘瀚的一队人马被训练的铁板一块,跟尖刀似的插入了乌泱泱的蛮族军中,直冲着部族首领就去了。
弘瀚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大吼一声,长戟戳翻了第一个挡路的蛮子,连带推倒了四五人。
允跟在他左后,胡人的弯刀迎着他挥舞而来。允一瞬间伏低身体,一柄长且重的大刀自他背后挥来,恰恰迎上了胡人的弯刀。荆曲江的大刀承袭了霸刀门的霸气,一刀就将那胡人连刀带人砍了回去。黑衣的少年速度丝毫不减,牢牢跟进弘瀚。
他们的队伍极如尖刀一般插入了蛮族的阵列。
头戴白羽毛的年轻胡人愕然变色,勒马向后退却。
距离五十步,弘瀚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毫不介意的舞动长戟,像一个疯子冲入敌阵,杀出一片空隙。
允策马从弘瀚制造的混乱中掠了过去,还有三十步!
前方是密密匝匝的□□和无数闪烁寒光的弯刀,是数不清的拉紧的弓和咬牙切齿的面孔。
一簇羽箭飞来,他从马上纵身而起,身影便如一道渺无踪迹的轻烟,如不可捉摸的暗影。
刀林箭丛,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一刻,允感到无比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