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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这般思量,令赵让不知所措、左右为难,口中劝着,也做出挽扶之态,脚步却丝毫不动。
  他暗自苦笑,这倒是仿佛宰相的“礼绝百僚”,对文武百官的跪拜谒见,只略伸手,虚晃而成免礼姿态,然换作贵妃待皇后,怕难免要成礼崩乐坏的罪证。
  谢皇后不为赵让之言所动,久伏于地,却不开言。
  赵让见状,无奈道:“皇后娘娘,您如有令于臣,直言便是。帝后为主,而臣为仆,况男女授受不亲,臣请斗胆,或请入娘娘那位贴身老宫人,或……将门打开。”
  他已留意到谢皇后适才摘下的后冠,九龙四凤,与寻常便服相差甚远,一身穿戴是逢谒庙、助祭等宫中大事之时才用上的盛装礼服。
  虽是不明所以,但显见这谢皇后不请自来,且这般隆而重之,定是有事请托,只不过赵让一时想不明白会是何事。
  话已说出,谢皇后仍是不为所动,赵让轻叹,举步至门边,正要伸手推开,谢皇后终是哑着声道:“且慢……”
  她缓缓地站起,转向赵让,那顶后冠仍在她脚下,她却仿佛浑然未觉,双目血红,一对大眼中倒干涸若枯井,神色漠然,面上虽脂粉薄施,反衬得了无生气。
  赵让不由皱眉,之前觐见谢皇后时,这年轻女子飞扬跋扈,纵使面临生死关头,心惊胆寒之际仍极力维持自身尊贵,怎么时日不长,此人如何便形容枯槁、状似一败涂地?
  谢皇后对长乐的所作所为,令赵让并不能油然而生怜悯,但他也不禁好奇。伸手开门后,赵让命守候待命的两边内臣和宫女全部散开到丈余处,这才转身向谢皇后道:“娘娘请上座。娘娘行此折损臣下阳寿的大礼,可否告知缘由?”
  谢皇后一动不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让,似笑非笑,声嘶如寒鸦:“赵将军,你杀谢吾、开罪我父亲的原因,你我都清楚,就是为了那蛮夷小姑娘。”
  赵让听谢皇后再提此事,更是摸不清她的意图,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你别多心,”谢皇后长长一叹,茫然视前,难辨喜怒哀乐,“将军那日杀我心爱的内侍,替妹出头,至今日忆起,犹觉震撼。若太子能有将军一半神勇,可不知多好。”
  “娘娘!”听谢皇后话渐逾规,赵让略提了声警诫,幸好正殿空旷,当无人偷听,否则赵让怕又要无端惹身腥。
  谢皇后闻言,终是将不知散至何处的目光重投于赵让身上,一笑凄然:“将军别怕,我此来确是有事相托。”
  她话到此处,察觉赵让眉头轻皱,似有不屑之色,顿时难以接口,喉间哽塞,连长入数口大气,强笑道:“赵将军,妾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求饶恕——”
  赵让平静地打断道:“娘娘,您无需在臣面前卑躬屈膝,明人不说暗话,您开口就是。”
  谢皇后怔然,再看赵让自始至终面不改色,目光沉稳,本不住下沉坠落、近乎癫狂的心情竟也稍稍恢复了正常,她定了定神,向赵让一颔首,到上席三屏风榻处端坐,面上添了些血色,再开口时,声音也不似之前喑哑生涩:“将军也请坐吧。”
  赵让并不推辞,在下首坐定,谢皇后又道:“我只求将军一事,请将军看在陛下敬重您的份上,将太子视如己出,纵使太子今后难登大位,也望将军无论如何,保住他这一脉皇嗣。”
  这个请托非同小可,便是赵让也大感意外!
  他一时不语,留意着谢皇后神色,但那六宫之主表情惶惶,眉眼耷然,目中凝珠,双唇紧绷,似强忍哭泣,两手交拢藏匿于袖中,上身却微作前倾,焦虑而不得不强自掩饰之态,全不像作伪。
  “这……”赵让苦笑,他试探着道,“太子是陛下如今唯一的血胤,已封作东宫,娘娘这些话,从何说起?”
  谢皇后默然了良久,又从榻上站起,缓步到之前遗落后冠处,弯腰将它拾起,搁在屏风榻上,转向赵让,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既要将太子,也是吾儿的一条命托付于将军,于情于理,确是当把事情来龙去脉向将军交代。”
  她稍一停,神色肃然:“在此之前,请将军稳坐莫动,我为过往之事,向将军谢罪。”
  话音未落谢皇后便缓缓向赵让再次跪下,正欲俯首,赵让慌忙起身,一声叹息:“皇后娘娘请起,殿外小人众多,窥探此情再信口开河,你我如何自处?再者……”
  他见谢皇后飞快地朝门口瞥去,却不起身,再轻声叹道:“臣知娘娘并非祸首,亦不过受制于人,然你谢家人心肠,臣委实没齿难忘。既是关乎太子,便是陛下之事,娘娘请说便是。”
  谢皇后怔然半晌,到底明白过来,赵让并不接受她的请罪,不过看在皇帝面上,已是同意她的要求,她既羞又惭,缓缓立起身来,却也不禁想到,所谓“大丈夫恩怨分明”,便是如此罢——
  太子交付于他,应是百利无一弊,皇帝破天荒地封降将男子为妃,甘愿为此事沦为天下笑柄,无需太久,那皇后之位怕也是落到这人手中,也许也唯有他,可保住流有谢家血脉的太子,在注定到来的大风大浪中,平安无事。
  皇帝寡情,真到那时节,树倒猢狲散,她这东楚的皇后,李朗的发妻,李辉的生母,统统敌不过谢家女儿这一身份。若皇帝还顾念些情分,冷宫便是她最好的下场。
  储君之位就要莫再痴心妄想了,谢皇后经昨夜一场惊心动魄,已是明白,谢家为保滔天权势,要皇帝乃至未来的皇帝都不过俯首贴耳的傀儡。
  皇帝容不下谢家,又怎么会让谢家的外孙承祧守器?
  她大彻大悟,这些年费尽心思,她自以为拥有与即将到手的东西,皆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而这赵让……
  谢皇后果然将昨夜从李铭口中所知的消息,略去了冷宫母子的部分,只道是老宫人受不住良心折磨自白,太子缘何体弱多病的缘故,满怀悔恨之情一五一十全向赵让讲明。
  她见赵让越听神情越是凝重,脸色亦有些泛白,生怕他仍不信自己,不由哀声道:“赵将军,我父如此作为,陛下哪能容忍?但太子……太子他是陛下的血脉啊!”
  赵让见谢皇后提及太子泪流满面,终是动容,与李朗相交日久,自然知道皇帝脾性,谢皇后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帝确是会因太子身上的谢家血缘而耿耿于怀的人。
  那日在泰安宫所见、一面之缘便搂着他亲近的可怜幼子,究竟做错了何事,生于这父母反目、迟早结下不共戴天之仇而只能存其一方的皇家?
  赵让本想劝说谢皇后直接将太子受害之事告知皇帝,话到嘴边,转见谢皇后那对与谢昆、谢吾兄弟颇有些相似的大眼,又将话语咽下。
  父与夫孰重?父欲伤子,为人女而又为人母者又当如何,这都是谢皇后本人才可以做出的抉择,任何人不好亦不能设身处地。
  正如他的处境,同样不足为人道的艰难,谁又能替他分担重负?
  末了,赵让浩叹,语气少了些许冷淡:“娘娘,船到桥头自然直,太子之事……便由臣代为向陛下转告吧。”
  谢皇后闻言,嘴唇翕动却无声,款款向赵让深深一拜,不再多言,径自出了殿门。
  赵让送谢皇后离去,心中明白那老宫人未再随侍皇后的原因,虽与己无关,也不禁黯然。
  他踱于殿内,凝神思索,不曾留意到长乐轻手轻脚地进来打探,直到少女“咦?”了一声后,赵让回神看去,却见长乐满脸好奇,双手捧起那后冠打量。
  谢皇后心神不定,离去得匆忙,竟是连此物也能抛诸脑后,那女子并不是聪慧狡黠之人,看来适才所言,泰半为真。
  赵让正要叫人来,把后冠赶紧送还给谢皇后,长乐又大呼小叫了一声:“呀?下面还有东西!”
  她手快地将那物提起,捧于两手掌心,疑向赵让道:“大哥,那皇后送礼给你,是要做什么?啊,真漂亮,这么重,是金的吧?”
  此物四四方方,金光灿灿,占了长乐的手掌,高约有一拃,上方雕有一只昂头张口的貔貅,栩栩如生,雕工极是精致。
  赵让一见哑然,上前拿过,翻过来一看,果不其然,下端工工整整刻着篆体“御宝”二字。
  “大哥,这里写着什么字啊?还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乐指着篆体字问,她虽已粗识文字,但还不到能认篆书的程度,察觉赵让脸色怪异,不由更是好奇。
  这东西却不好随意差遣下人送去,赵让摇头,愈发不解谢皇后的用意,她若只是前来和解,并求照拂太子,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谢皇后暗中藏于后冠之下的,正是皇后的金印。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
  金陵城北有个三面环山一面临城的大湖,原名“北桑泊”,后东楚王朝南下渡江后,这里成了操练和检阅水兵之处,故而改称作“练湖”。
  几日前,练湖内出了件蹊跷事。
  那天正午时分雷雨大作,秋冬之交,这天象并不多见,不久雷停雨歇,风势不减,天色仍晦暗如夜,忽而便在湖面上现出骇人的一幕来,当时在练湖上有日常练兵的水军,也有城中的渔民,几百号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描述出了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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