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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上方传来年轻的男子之声,清亮悦耳,不怒不忿,波澜不惊:“赵让,是你杀了谢副将?”
  赵让低着头答道:“正是。还有威武团伍队廖队正属下第壹火的两名兵士。”
  男声顿了顿,又问:“为何?”
  哼笑一声,赵让沉声道:“您若是军中大将曹将军,赵某可以解释;如若不是,烦请大将前来,事关整饬军务,赵某不欲对无能为力者多费唇舌。”
  男声失笑:“赵让!你怎敢这般放肆?你可知你杀的人是什么来头?”
  “赵某只愿答曹将军问话。阁下是曹将军,便亮明身份,赵某自会从实招来。”
  两边同时响起喝斥之声,赵让身形不动,依然低头,却无论周遭如何询问痛骂都不肯再开口。
  “够了。”男声仍如不波古井,“赵让,你且抬头。”
  赵让依令,仰首看去,只见正中金交椅上,坐着一位年方弱冠的青年,青年头戴上尖的武弁,弁上装饰着五彩玉石,穿一声赤色皮甲,面如鹅卵,眉细却浓,尾如剑锋,一对丹凤美目,不怒而威。
  那青年男子与赵让视线相对,薄唇轻启,微微一笑:“你的解释,朕可听得?曹霖啊,你统军在外,军中是该‘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可否就宽容这回,由朕僭越一次?”
  朕!赵让浑然不察曹霖的应对,怔然盯着皇帝,思绪急转,疑惑丛生:
  金陵的皇帝怎么会连夜赶到这里来?


第4章 第三章、


第三章 、
  李朗专程到此自是为了赵让。
  正午未到,大军别将的加急驿报便火烧火燎地送到正在兰亭阁与出征大将曹霖商议献俘事宜的李朗手中。
  君臣两人收到此急报都是悚然一惊,以为归程不顺,遭遇伏击,损兵折将之类,等打开看毕,不由面面相觑,万万料不到曹霖不在营中主持,赵让居然整这么一出,不但出逃,居然还把谢家老二给杀了。
  李朗握着战报沉吟片刻,不解道:“怪了,据闻赵让性情并非暴戾之辈,南越僭王甚至颇有贤德之名,再说两人虽同在军中,本该八竿子打不着,谢老二怎会去惹上他?”
  曹霖见皇帝生疑,知道那谢家老二的事已是瞒不住了,只好苦笑着跪倒,将谢老二谢吾不守军令,强掳一异族少女的事上告皇帝。那少女是在南越王宫中遭擒,兴许是赵让的亲眷,赵让应是为救这少女,不得已行此下策。
  听到谢家人所为,皇帝眉头紧皱,半晌才道:“此事暂不能外泄,尤其不可传到谢家耳中,否则赵让性命难保。”
  曹霖在李朗还是不得势的三皇子时便以十二卫左骁骑卫大将军之身份对其礼遇有加,若今日换了是别人,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少不得也要一阵申饬,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饶是如此,曹霖已感到汗流浃背,忙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即刻起程赶回营中,定要将赵让平安押回,献俘阙下。”
  李朗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摇头道:“此事参与者众,只怕瞒不过。万一谢家途中劫人,或以身份威压,即便你领着朕的手谕,一来不见得真能镇得住,二来,便是他们知难而退,你也是开罪了谢家,今后行事不甚方面。”
  这番顾虑倒是在节骨眼上,曹霖虽是皇帝心腹,但他为人谦和谨慎,虽战功赫赫,朝堂政事轻易不作表态。因他一贯如此,是以在如今皇帝权臣渐生嫌隙之时,明明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予外人置身事外的错觉。
  曹霖明了皇帝是有意保持他这种超脱之态,一时间也也想不出更好的良策,忽听皇帝道:“罢了,朕与你随行,亲去把那赵让迎回金陵吧。”
  “陛下?这……这不合礼制,不成体统啊!”
  将赵让从千里之外的南越番禺押回金陵,正因他既是僭王,也是叛将,保他性命不过为了献俘大典,祭天谢祖,昭告天下之后名正典刑吗?
  到时皇帝率文武百官,百姓中德高望重的古稀长者,分别在庙社、陵寝祭过天地后,出城迎劳,再把俘虏进献给太庙。
  除非是马上天子亲征沙场,哪有皇帝押送俘虏的道理?回到皇都,由谁来出迎,谁来负这祭主之责?
  李朗却是轻笑:“不必多说了,曹卿。半个时辰后起程,令尚马司挑最好的马来,日落便可赶到。”
  曹霖只能遵旨领命离去,直到出了兰亭阁,他心中仍犯着狐疑:遣将出征之前,皇帝便再三叮嘱过,绝不可伤及赵让本人及其亲眷,一切处置,待将赵让押回长安再行定夺。
  原本曹霖只当皇帝一心报赵让昔年落井下石的一箭之仇。
  当日北寇铁骑进犯,东楚军节节败退之际,李朗临危受命,任东楚军总帅,他曾以东楚皇帝之名号,下诏南越大将,要赵让挥师北上,勤王救难。但这一诏令非但是石沉大海,不久之后甚至传来赵让谋逆作反、自立为王的消息。
  曹霖记得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得到确证后,是他亲去告知,犹是少年的李朗怒而失态,举马鞭狂抽地面,噼啪声响如炮仗,至少抽了有百余鞭,才停歇下来,脸色煞白,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一声浩叹:
  “曹卿,寄望于他人者,必受其辱。”
  但如今,皇帝得知赵让许有性命之虞,竟然不顾仪制,以及提前与谢家决裂的风险,亲自前去接应护送,若说赵让只是必须手刃方可解恨的仇人,似乎没必要这般大动干戈。
  还不如直接与谢家通气,告知实情,商讨处刑。
  曹霖苦思无果,只觉青年皇帝的想法高深莫测,难以窥测,也只有摇头一叹,为皇帝起驾备行。
  这却是因曹霖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更不知还有其三之故。
  李朗稚龄时,因生母无宠,他虽是皇子,在最是势利的宫廷内却是饱受欺凌排挤。一次皇子们的武场习练,他几乎伤在皇兄之手,是当时还在宫中任禁军侍卫的赵让挺身相救。
  初次有人不顾自身安危善待于他,年幼的李朗铭感五中。虽说之后再也没能见到那名侍卫,李朗却一直将他视作英雄,暗暗立志,有朝一日得势,必要学淮阴侯千金报漂母,以万户侯之位相赠。
  待得年纪稍长,学识阅历渐增后,偶有回,李朗在书中读到某雄才大略的天子一件柔情万千的轶事,前朝皇帝那句“以吾一生,许你一世”的誓言让少年李朗如遭闷棍。
  情窦初开,李朗便莫名地将一腔柔情与期许,系在了只有一面之缘的赵让身上,倒不是盼着花前月下,比翼双飞,而是望两人做得了明君贤臣,同心协力,劈荆斩棘,问鼎中原,共创宏图大业。
  孰料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赵让后来的所作所为,把李朗心中勾画出的重义轻利、勇者无惧的形象粉碎殆尽,取而代之是个鲜廉寡耻、趁火打劫的叛国恶徒。
  此其二,至于其三,所知者寥寥无几。
  谋定平叛之后,大军并不是立刻就能开拔,还要备足军需,发放军资,以十万军之众,至少要天昏地暗没日没夜地忙乎半个月。
  而就在这半个月中,李朗竟然收到赵让遣密使送来的信件。密使搭上了太傅,面圣后将藏在蜡丸中赵让的亲书上递给皇帝。
  信中赵让尊李朗为陛下,自称臣属,语气倒是不卑不亢,表明待到东楚大军兵临城下,他愿开城归降,不动兵戈。
  条件是域中百姓,宫内亲眷,东楚军需善待有加,秋毫不犯。
  赵让还写道,南越地处边陲,除去迁徙来此的汉民,还有众多百越蛮夷,这些族群部落生性勇悍,无畏生死,万望归降之后,以礼相待,以柔克刚。
  这封信让李朗如坠云雾之中,细细问过密使,却言赵让并无其他交代。
  与太傅相商后,太傅也不明白赵让此举意在何为。若说是诚心归降,怎么又还非得大军进逼,为城下之盟?
  如果不是,只能说是赵让早已心明如镜,南越国力要与东楚相抗,无异以卵击石,此举不过是装腔作势,表主动归顺之意,以换一身苟延残喘。
  想到此处,李朗对赵让的鄙夷又多添了几分。
  不过,当他重读来信,却又觉并非如此。
  信中甚至直言,东楚军如要强行攻城,或施□□掳掠等卑劣之事,则可能“黎民效死,与城俱碎”,这又不乏警告意味。
  商议来商议去,最终还是没个结果,李朗决定还是依原计而行,出兵平叛,收归南越。
  与其自个费尽思量,冥思苦想不得要领,莫若将赵让俘回金陵,再细细盘问,不更为上策?那信中赵让并未提及本人下场,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即便归降,以东楚叛将的身份,落不得个善终。
  为免横生枝节,李朗还特意将太傅派往南越,一来太傅为赵让旧识,方便传话,二来,等大军奏凯后,就由太傅暂留主持南越军务政局。
  事情本是进展顺利,哪能想百密一疏,归程中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李朗难免有些啼笑皆非,千算万算,偏生少算了非要顶副将之职,南征得取战功的谢家老二。
  人说“三代而贵,五代成阀”,这谢家至今,到镇北大将谢昆与其弟谢吾伯仲,已是第四代。李朗与谢昆、亡于赵让之手的谢吾两兄弟平辈,当今皇后则是两兄弟的胞姐,三年前诞下的龙嗣已于年前立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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