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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慕容冲最后瞪了慕容凤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拍拍手掌起身欲走。
  “等会。”慕容泓从地上拾起他落下的东西,边压着笑边说:“别忘了这个。”
  可足浑坐在慕容暐的身边,身旁坐着小皇后与慕容箐。春狩之后,便是大婚,小皇后此刻面含娇羞,低眉错目,仿佛要将整个脑袋埋进领子中。
  鲜卑慕容氏,生来肤白、高鼻深目、身材修长、高大英俊。
  慕容暐也不例外。且因自幼酷爱骑射狩猎,所以身姿更要挺拔;又因最爱音乐,所以眉目间多多少少有些难得的温柔。
  然而这时他却并不温柔,在母亲面前板直身子,神情严肃,不敢懈怠。
  “听闻近来陛下与自己的庶兄很是亲近。”可足浑自开口便携带不满之意:“亲近到什么事都要与他商量一番,就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疏远了。”
  “母后哪里的话?”慕容暐回:“朕与凤皇哪里有过疏远?”
  “凤皇已官拜大司马,虽还未能的的确确握牢这统帅六兵之权,但想必是可以在皇帝跟前参议军事了。”可足浑说。
  慕容暐侧目看了她一眼,又说:“凤皇毕竟年幼,朕也是初掌政事,有些事朕与他说,他也未必能参透,何况更有一些事,连朕自己都参不透。”
  “不会的事,可以慢慢学,人可以用早,但不可以用错。”可足浑看向慕容暐。
  慕容暐却不看她,只蹙眉似责似怪道:“母后太宠凤皇了。”
  “是皇帝凡事太天真了。”可足浑扬了扬眉角,又说:“先帝与桓王年幼时最为要好,也曾是接席连舆、共执一卷的兄弟交情,可临终时也屡次以言试探桓王,陛下知道为什么?”
  慕容暐微动了动唇,似乎有些动容,却未言语。
  “因为先帝知道,越是聪明服帖的臣子,越难看透他们本来的意图。”可足浑抬眼望着黯淡的天空,又转而面向慕容暐:“如今的凤皇,虽有许多事不懂、不明白,但至少,陛下能看懂、看明白他的心思。”
  顿了一顿又说:“陛下自问,论驭人,可有先帝万一?再问,论忠心,乐安王可有桓王万一?既都没有,又怎敢信任乐安王甚过先帝信任桓王?”
  慕容暐看向她,原本以为她要说的理由无非是慕容儁与慕容恪毕竟非一母所养,如今听她这样说,不由细细咀嚼起来,咀嚼一阵,竟愈来愈觉有理。
  好一会儿才真诚地微微颔首,道了一句:“母后用心良苦,朕终于明白了。”
  慕容冲坐到可足浑跟前的时候天已黑透,处处燃起篝火,与漫天星辰相配。
  “瞧瞧你。”可足浑伸手替慕容冲将领子整好,虽口中埋怨,面上却带着笑,等到理顺好了,终于问他:“今日狩猎,收获可多?”
  慕容冲刚想答话,倏忽被慕容暐抢去:“母后不知,凤皇今日收获颇丰。”
  边说还边噙着笑,叫慕容冲一看便知道他接着要说什么。
  果然可足浑打起十分兴趣,看了眼小儿子,问道:“这话怎么说?莫非拔了头筹?”
  “比头筹还要好。”慕容暐道:“凤皇射中只奇鸟,此鸟在燕地可不多见,若非曾在书上看到过,恐怕众人都不能说出名字。”
  可足浑眉目更添了欣喜和好奇,一手抚着慕容冲的脑袋:“我凤皇儿是百鸟之王,自然能引来奇鸟。”
  “母后别急。”慕容暐看了眼慕容冲,果见他摆了一副苦大仇深的面目看着自己,更有几分玩意,接着笑道:“此鸟名博劳,其尾极长而羽翼短小,故而不得高飞,这本无所谓‘奇’,‘奇’就‘奇’在凤皇箭向天指,竟能射到了它。”
  话一说完,可足浑也笑了,连一向矜持的慕容箐都跟着小皇后一道掩唇轻笑起来。一家人笑作一团,只剩慕容冲尴尬地红透脸面,偏头侧耳间忽却听闻一阵歌声。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歌声中带着难以名状的伤感之情,明明只有一种声音,却是融合在天地之间,于是风拂新叶成了乌桓骑士的悲笳,月照草摆变了江南旅人的笙箫,连篝火燃烧,都做了皮鼓。
  慢慢地,更多人听到了这美妙的天籁,停下谈笑和饕餮。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鲜卑语音的豪迈,中间暗怀柔情的眼泪。
  慕容暐皱紧了眉头。
  “这唱的是什么?”可足浑回头问慕容箐,慕容箐自幼吹笳弹瑟,知道许多曲子,她正听得入神,回话时语气莫名跟从这歌声染上一些悲凉。
  “回母后,这是敕勒族人的歌,唱的是敕勒川的风光。”
  慕容冲探过头来问:“这人唱得真难过,阿姐,她是有什么伤心事?”
  慕容箐摇摇头,欲言又止。
  “皇兄,”慕容冲又凑到慕容暐跟前去:“何不把这人叫上来问一问?”
  “不必了。”慕容暐淡淡答道,众人再一看他的面色,只觉得面前熊熊的篝火竟然烧出了一块冷硬的寒冰。
  狄美人死了。
  死在自己宫中,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绳子,又将脖子伸了进去。
  据说她宫中的宫人竟几日都没有发现她死了,这样的传闻听来荒谬,但事实确是如此的。
  慕容冲的舆从太后宫中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几个小太监边捏着鼻子边抬着那尸体,因冲撞了慕容冲,所以直接将尸体随手一扔,便跪在地上讨饶。
  曾经多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生前承蒙圣露、恩宠过人,失掉宠爱死了,到底也是同一个无名无分的老宫女一样,一张破席子裹着,最后走一遍宫里的路,随意一处丢了。
  且还要独自埋在异国,没有亲人相送。
  若人有魂灵,恐怕要长久漂泊,不得返乡。
  敕勒川,阴山下……
  “快滚下去吧。”慕容冲也捏起鼻子,十分不乐意再对着这一份晦气:“送死人是该走这条道吗?”
  “不该!不该!谢中山王,我们这就滚下去!”几个小太监头磕得极响,赶紧又重新抬起尸体跑走。
  慕容冲又回头看了一眼,心头厌恶,觉得仿佛这一天都要倒霉,且方才还听可足浑说:今晨慕容箐病了,病得不起,一闭上眼嘴里就说胡话,过一会儿一身冷汗蓦地醒过来,像中了邪。
  定是也恰巧撞见了?真倒霉……
  路过正阳殿时,天气晴朗。
  殿中乐人照例围着奏丝竹,一人站在中央,衣着光鲜艳丽,绿发如云,斜插着碧玉,眉眼舒展,欢欣笑颜。
  她正细着嗓子,为皇帝唱歌:“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那得云中雀……”

  第二十一章 夙慧

  一局棋下了一半,场面看似和平。
  一步进攻,慕容评的棋走得意外,像山间熟睡的猛虎骤然跃起,一口扼住猎物的咽喉。一步退守,慕容臧捻着一子稳稳落下,淡淡开口道:“叔公走这一步,是什么意思?”
  慕容评再进逼一步,手抚着一部须子答:“物尽其用。”
  慕容臧不语,面着凌厉的攻势却能够不悲不惊,仍是平和的走法。
  慕容评抬头睃了他一眼,笑了一笑,下一子便让开了江山。
  果然换来了慕容臧的反攻,一反方才连步退却的懦弱,一步一步,走得狠辣,却也一并失了之前的章法,明明可以处乱不惊,一旦放开了,却自己凌乱起来。
  慕容评摆下最后一子,送去这败局。慕容臧一愣,随即笑起来。
  “叔公设局精妙,小辈自叹不如。”
  慕容评笑道:“到底年轻血性,凡事还需历练。”
  “只是我不懂,”慕容臧抬起头来,直视于他:“叔公本与我共执大好一盘棋,今日为何要将下棋的手砍给他人?”
  慕容评不急作答,先一颗颗将自己的棋子拾回,末了才说:“这盘棋终究是下给皇帝的,我不过尽了臣子的本分。”
  “本分?”慕容臧冷笑一声,眼光蓦地化作一柄寒刃:“中山王何德何能,可掌京师虎旅?”
  “乐安王。”慕容评刻意拖着大长的语气:“如今的中山王,该叫大司马,大司马者,掌天下之师,一兵一卒,莫不归其管制,更何况虎旅?”
  慕容臧“嗤”地一声,半晌似嘲讽地一笑:“叔公真是下得好一局妙棋。”
  “盘上棋子即使添一对羽翼,也无法跃起取代下棋的人。”慕容评说:“而下棋的人即便空有手足,也有翻覆云雨、扭转乾坤的本事。”
  慕容臧眼眸一错,却还像是不服,又笑着问:“凭叔公以为,你我二人,陛下会更信谁?”
  慕容评不看他,只摇头:“咱们陛下,谁都不信,若偏要有一人能得他的信服,便只有先帝。”
  慕容臧显是一滞,指尖在袖中拨动一下。
  “我要问一问乐安王:虎旅一事,陛下可曾与你透露一二?”慕容评盯着慕容臧的眼眸,平平开口,却是直刺向彼方心尖的话:“陛下多疑患失,如何此事一经提议,即刻便得允准?”
  又问:“太后,宫中一介妇人,见识鄙陋,三言两语,如何扭转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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