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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当初从平阳随孤来的八千骑,你再整顿整顿,就交给韩延吧。”慕容冲这话是对着段随说的,听似是随口来的、不加斟酌,也不去看其余人表露在面上的态度,继而又向韩延道:“韩延,你听封,先领左将军,日后若有战功,孤再擢升你。”
  韩延与段随面面相觑,都见彼此惊愕,甚至忘记了叩拜跪谢。慕容冲虽是这样说的,这官职却实在给得过于高,甚盖过了慕容觊小将军的头衔,一跃而上与段随这个右将军平起平坐了。
  “怎么了?”慕容冲长久不见他动作,只能拔高声音问道:“就这么站着,不领命吗?”
  韩延一刻被他叫醒来,近似仓皇地扑倒在地上,道:“末将领命。”
  慕容冲不再看他,转而向高盖挑眉,道:“尚书令,你说呢?”
  他这话本该方才就问,却拖到了韩延已领命才提及,高盖心底里自然清楚得很,便也就顺此水推舟,答道:“韩将军跟随大司马这么久了,理应有个官职。”
  慕容冲不置言辞,自丹陛阶之上站立起来,余光从韩延刻意旁侧的视线里见到不动的慕容永。他目无波澜,转而又问宿勤崇:“宿勤将军,你方才说到哪里了,接着说。”
  宿勤崇清了清嗓子,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大司马,我以为咱们就该一鼓作气,趁着势头把长安城给打下来。”
  慕容冲点点头,却不说赞同的话,再度向高盖问道:“那尚书令是什么意思?”
  高盖恭敬地行礼,道:“回大司马,臣以为,我军方才进驻阿城,理应整顿休息,不急于这一时。”
  宿勤崇抱着拳头想接着说话,却被慕容冲用手势拦住。
  “说的都有道理。”慕容冲说:“只不过,咱们一日不入主长安,就总有事情是悬而未决的。比如现下皇帝被困,这就是头等大事,只有迎出皇帝,咱们返还邺都才是名正言顺的。更何况,虽是胜仗打得多了,但也要时刻记着自己的处境,姚苌此时请和,保不准明日就要借势;苻丕困于邺城,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援。阿城不可长足驻守,唯有进了长安城才行。”
  宿勤崇听出他的意思,得意地仰起头,很快地答道:“大司马说的是。”
  慕容冲不只看高盖,而是面对之下诸将,说:“既然这样,就还得像从前说的一样,备下速战,不是说不及整顿,而是连久围的打算都不做,只要攻破城门。秦军是新败加上旧败,而我军却是一路凯歌,有什么需要怕的呢?”
  众人都俯下身,一齐道:“大司马英明。”
  “明日开始,城下击鼓,击鼓再三、若不应战,就做大举攻城的准备。”慕容冲说,又从中停顿了约莫一刻,改言道:“不对,从今日起,就做攻城的准备。”
  慕容冲走入秋风时,身上的衣着还很单薄,旁侧跟着穿甲胄的士卒,不像宫中的人会看脸色,只会木钝又直白地发问,道:“殿下,您上哪去?”
  大燕的皇太弟双手冷得像冰,却没有要瑟缩起来的意思,他回头看了那士卒一眼,又看向前路,道:“你说我上哪去?”
  那卒子挠挠头,道:“殿下,我也不知道。”
  慕容冲颇觉好笑,步子慢下来,问他:“那你为什么要知道?”
  小卒的确说不上为什么,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才说:“这……这我也不清楚,殿下,不然我跟着您做什么?”
  慕容冲想:这的确是很荒唐,此地是行宫,而他是皇太弟,身边的人理应是宦官,可这算怎么回事呢?他又想,阿城最不乏宦官,只是——怎么用呢?
  他有时的确以为自己能够直面了,却在很多不起眼的时刻里打着退堂鼓。他心里当然很清楚自己是在避讳什么,只是很难说出口,即使知道这之中没有人胆敢主动或被迫地提及,但想必个个的心里都很明白。
  不得不说的是,他一直走在苻坚的影子里,无论怎样加紧脚步都始终没有走出来过,他可以用独到的阴谋游刃有余地对付苻晖、苻琳之辈,可当要面对苻坚的时候,心底里却很犹豫。
  他揣摩得到苻晖临战时的浮躁、轻视和鲁莽,因他从前也是如此,可是苻坚呢?
  这个被称作为天王的男人,一直以来都在掌控他——生死、言行乃至情绪。
  即使懊恼,慕容冲也不得不承认,苻坚的掌控甚至已成为了自己的一种习惯,即便到了今日,当他要在寒夜里入眠,仍然会不可抑抑地回忆起他怀抱里的温度。他最难忘记的是当他用手拿捏自己脖颈间的血脉,那类失措的知觉到如今也很清楚,支配着他在想起来的时候目光闪烁。
  在不经意之间,他竟然还会模仿他: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
  慕容冲想不到苻坚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应战,如果他立在了城头上,那该怎么办呢?他曾经卑鄙地想象过这样的场景,那时的他兴许会耀武扬威、会得意洋洋甚或会不以为意。
  最好是不以为意,以胜者的立场,连目光都不会倾斜,就像是在说:那算什么呢?
  那算什么呢?
  可惜的是,他怀疑自己未必能够做到,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当他想到即将要与他面对的时候,心还是会跳得很快,这实在说不上是恐惧,也不是局促,事实上,很难解释。
  秋风还是很急,方那木脑袋的小卒又忍不住问:“殿下,您怎么不说话了?”
  慕容冲在大风中停下脚步,他四下张望,满眼皆是梧桐。
  “如果哪天攻进了长安城,就该把这里的树一把火烧光了。”皇太弟像是在自说自话:“不然,任它们这么密地长着,实在太难看了。”
  “殿下。”那卒子道:“这不是好兆头吗?”
  慕容冲一愣,问:“谁说的?”
  “都这么说,殿下,这阿城的梧桐,待的就是您啊。”
  慕容冲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你不觉得,这里像是只鸟笼子?看什么东西,都要从缝隙里。”
  被问到话的还未察觉,仍旧说:“殿下,没有啊……”
  慕容冲没有再就此说话,脚下重新迈步,下令道:“走。”
  那卒子立刻地跟上来,再度问道:“殿下,走去哪啊?”
  慕容冲不再回答,依着脚下辟的路径向前走,他自己也说不清是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若一直往前走,总能走到什么刻意停下的地方去。
  “夫人,殿下正在外面呢。”
  怜生方哄得慕容忠入睡,就听到侍女的喊声,她回过头远离了床榻,支起窗子向外去看,果见慕容冲站在外面,正在仰头看树上。
  他的身上很单薄,身边跟着一个士卒模样的人,怜生想:他恐怕是冷的。
  慕容冲总在幼容那里过夜,身上要穿的衣服也一贯由她来收着,怜生从箱子里摸寻了半晌,只找到了一件。
  所以当慕容冲还在出神地看树顶上迟飞的雏鸟时,身上就这么没来由地罩上了一件短小又紧窄的披风。
  他一愣,身旁的卒子这时倒很知道礼节,很快就告退了下去,慕容冲尝试着拉扯披风的四角,却发现并非皱缩的问题,而是它的确是如此的大小。
  回头时见到怜生,她的眉眼仍旧很温柔,慕容冲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所犹豫地将那披风拉下来,放到眼下。
  这东西看来是很旧了,背面有绣竹,毛领子虽洗得很干净却不再柔软,它那么小,只够裹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孩子?
  慕容冲忍不住用手背磨蹭下颔,他从前总是很怕有须髯生出来,可如今他却想:怎么就会没有呢?他的个子长得很高了、骨架张开了,连茸发都退去,可为什么单单没有须髯呢?
  莫名地烦躁,很是烦躁,他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揉皱了,对怜生道:“什么时候的东西了,扔了吧。”
  怜生接过披风,却显得很犹豫。
  “不然就烧了吧。”慕容冲皱着眉,又改口道:“放在这里,等咱们到了长安,就跟这里的树一起烧了。”
  怜生松了口气,她想:这样还好,那就放着吧。
  “忠儿呢?”慕容冲紧接着问。
  “在里面呢,刚睡着的。”怜生答道。
  慕容冲去看幼容住的正殿,又问:“她把殿外的竹子拔了?”
  怜生点头,如实地答道:“是,她说您不喜欢,您不喜欢的东西,没必要留着。”
  慕容冲不但没有高兴,反倒像是薄怒,怜生很少见他薄怒的样子,就算是他骂“孽种”,面上的神情也很平静。
  “用得着她来拔吗?”他终于说:“孤难道不会拔吗?”
  怜生诧异于他生了气,却竟是为了这样的小事,俄而又见他大步地迈进侧殿里,对她说:“进来,先进来吧。”
  击鼓,再击鼓。
  慕容冲骑在马背上,用手掩着咳嗽的动静,慕容永在旁替他拿着令旗,问道:“大司马,您没事吧?”
  慕容冲摇头,挥手,示意三击鼓。
  韩延从军前一路策马至前,到跟前勒住马,道:“大司马,可要放箭?”
  慕容冲扯着缰绳,没有即刻地回答,反是说:“你是左将军,怎么做传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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