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哟,不愧是伺候过千草的人。”俞星野歪在榻上,跟周围几个狐朋狗友说道:“看我这姚姚,真不懂事,一来就让人唱这么曲高和寡的。”他解下玉佩往桌上一拍:“唱!冰清玉洁,让他们见识见识,唱好了,公子我重重有赏。”
姚溪暮没有回俞星野身旁,就在他下首一个位置坐了,双手托腮,看着玉洁低首敛眉试了几个调子,抬头看了冰清一眼,冰清会意,轻启朱唇,声音珠圆玉润,有如林籁泉韵,黄莺出谷。一曲毕了,众人纷纷叫好。俞星野得意洋洋地问姚溪暮:“比之你那千草姐姐如何?”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服了服了!”姚溪暮上前给俞星野斟满了一杯酒:“姚姚敬公子一杯,多谢公子带我过来,这才有幸听得这等仙乐!”俞星野就着他的手将酒饮尽,冲一个锦衣青年道:“阿奇,你不是精通音律吗?前日还跟我吹嘘得了一首琵琶古曲,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
“正是,正是。”阿奇听了这话,赶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卷轴来。冰清玉洁连同俞星野一起上前研究起乐谱来,姚溪暮捅了捅俞星野的手臂,表情痛苦的跟他耳语了几句。俞星野嘻嘻一笑,摸摸他的头道:“去吧去吧。”又唤来自己的亲随荣宾,吩咐道:“姚姚肚子痛,要出恭,你陪他去。”
姚溪暮听了这话,怪他说的粗俗,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去不久,就听得外面闹哄哄,不断有人跑过,脚步声噼里啪啦。
“怎么了这是?”俞星野同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廊外拐角处挤了一堆人,吵吵嚷嚷闹成一片,俞星野凑上前去,看见劝慰的管事妈妈吓的花容失色,尖叫声四起。
“杀人啦!杀人啦!”
第71章 明天
俞星野仗着自己长得高,不用走近,只将头一仰,便看清前面是怎么回事。
动手的是人俞星野认识,乃督察御史潘年之子潘正卿,此人也是个纨绔子弟,经常流连于烟花场所,欺男霸女惯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他一手薅住一个美少年的头发,直往墙上撞,口中嚷着:“思思姑娘是本公子先看中的,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争?”那美少年生的白皙纤细,唇红齿白,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脑袋撞在墙上哼都不哼,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就往潘正卿身上捅。
潘正卿很有一把子力气,瞬间扭过美少年的手臂,下了刀子,反手拎在自己手中,他狞笑着往美少年的胸口刺去。
少年拼命抵住他的手,额头青筋暴起,眼见着刀尖是一寸寸往下落。
“贱人,不就仗着俞星野为你撑腰吗?”潘正卿咬牙切齿,面容扭曲:“不要脸的男宠!”
“休要血口喷人。”与俞星野一道的三人跳脚骂道:“此人与俞公子根本不认识!说什么男宠!”几人喝了酒,正是热血上头,念着要给俞星野抱不平,招呼着自己的随从跟班,一拥而上,朝着潘正卿好一通拳打脚踢。美少年看见有了帮手,借机奋力而起,在一片混乱中,捅了潘正卿好几刀。
待众人回过神来,一大滩鲜血从不停抽搐的潘正卿身子底下缓缓漫开,美少年早已经不知踪迹。
事情闹大了,巡查营的护卫逮凶手,俞星野撇的一干二净,众人也能作证,动手的是那个陌生的美少年,并不是俞星野的男宠。刚出恭回来的姚溪暮恢复成了平淡清秀的面容,撅着嘴:“公子,我就是去出恭久了点,怎么回来就成了凶手呢?”
“不是你,不是你。”俞星野搂着他安慰,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巡查营的人看见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个个后台了得,也不敢将谁带走。只将银莲舫封锁,四处搜查美少年凶手的踪迹。
回了太师府,俞星野照常跟姚溪暮同塌而眠,宽衣洗漱之后,他屏退侍女,拉过姚溪暮:“你怎么样?”
姚溪暮挥开他的手:“能有什么事?凭我的武功,一招就能杀了他,还不是听你的,装了那么久。”他摸着额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这里有点痛。”
俞星野伸手轻轻摸了摸,感觉面具底下凸起一大块:“潘家二傻子是出了名的蛮力,你被他这么一撞,肯定得肿。”他下床翻出药膏,回头对姚溪暮道:“面具卸了,我给你上药。”
“没事啦。”姚溪暮抱着衾枕爬到床尾,大模大样的说道:“这点小伤不用紧张,上次被你砍成那样,我都没事。”
“上次?”俞星野一愣,忽而反应过来:“哦,你说行刺那回,那时我还不能确定是你,但是我能保证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嗯。”姚溪暮缩进被子里,点点头,“是没死,只是血流成河。”
“是我不对,这就给你赔罪。”俞星野摸索着他人-皮面具的边缘,轻轻揭开,露出一张脸,正是那被全城通缉的美少年的脸。美少年玉白的额头红肿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俞星野用手指蘸了药膏,小心翼翼为他涂在伤处,轻轻按了按,问道:“还痛不痛?”
姚溪暮眨巴着眼睛,突然说道:“我痛不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俞星野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怕你痛啊。”他俯身看着姚溪暮,眼中款款深情:“姚姚,我是真的心疼你呀。”
“你走开。”姚溪暮感到很有压迫感,埋头在枕头里,闷声道:“不要把你怜香惜玉的那套嘴脸用到我身上来。”手指摩挲到一旁的□□,重新戴在脸上前,姚溪暮露出狡黠的笑容,眼睛弯弯:“我堂堂铁骨男儿,才不要你心疼。”
俞星野也是一笑,拉过被子,睡在另外一头。
“今天那个事发生之后会怎样?刑部的人会来抓你吗?”姚溪暮回想着刚才的情形,有些睡不着。
“他们不敢,等着看吧。”
床很大,姚溪暮睁着眼看着他面前的帷幔,月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将楼空的花影影影绰绰的印在被子上,是过滤之后的皎洁,暗淡而恍惚。
姚溪暮伸出手,看着影子稀疏的落在自己的皮肤上,像是与生俱来的花纹。他想起了小时候,冬天在未消居里留宿,他睡不着,悄悄将帷幔撩开一丝缝,探出身去看那印在窗户上的雪光,在暗香浮动中,认真数着梅枝花影。风飒飒,偶有夜枭哀鸣,他躲进被窝,钻进江晚舟的怀中。江晚舟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间会抬手搂住他,嘴里呢喃几句抱怨的话,又沉沉睡去。
那些日子,为什么会一去不复返了呢?
江晚舟在干什么?他会想我吗?
夜深花睡去,姚溪暮睡不着,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想念江晚舟,想的心酸不已。陈年旧事全部浮到眼前,连第一次见面时江晚舟就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的事也都记起来了。他强迫自己不再想念这个人,他像局外人一样告诉自己:清醒一点吧,他对你不好。你喜欢他和他喜欢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喜欢他是愿意什么都为他做,什么都肯给他。而他喜欢你呢?骂你打你,不想你纠缠他的时候,你连他的家门都进不去。不要你离开的时候,就用铁链子把你拴住。他从来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对你,他甚至都没有把你当人看。
这算是喜欢吗?
所谓的一同长大的情义,就像是一床珠光锦绣的被套,只需一抖便能哗啦哗啦的撒出里头的玻璃渣子来,以前是自己看不见,死活要把玻璃渣子当棉花盖,盖不暖,被扎一身血。愿同尘与灰,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山盟海誓,江晚舟或许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
姚溪暮越发觉得不堪,不着痕迹的叹出一口气。
“姚姚,你有心事?”低沉的声音从床的另一头传来,吓了姚溪暮一跳。
“没有。”姚溪暮下意识的拉过被子蒙住头。
“我听到你在叹气。”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俞星野轻声说道:“深夜里不适合回想往事,那样只会让你沉溺于过去,人终究是要为明天活着的。”
“俞公子,你从来都不想过去的事吗?”
“呵。”俞星野自嘲般轻笑一声:“偶尔也会,可惜逝去的终究不返,回想起来不过徒增烦忧。姚姚,你听我的,闭上眼睛,把脑子放空,任何事情都不要想,等你睁开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天。”
俞星野磁性的声音能让人安定下来,姚溪暮乖乖的照着做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督查御史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天生有残疾,智力低下,四肢萎缩,干瘦的像个鬼。家里所有的心血和希望都倾注在老二身上,可惜老二生于大富之家,长于妇人之手,奶奶亲娘连同姨娘们将他当祖宗一样的宠大。他爹期望于他的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全部落空,至于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他倒是游刃有余。潘年虽恨儿子不成才,但还指望着他能够再大一点懂事之后成家立业,为家族延续香火。不曾想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银莲舫,凶手没找着不说,参与斗殴的几个公子哥花天酒地一概如常,没有一个被抓去受审。
又有人在潘年跟前添油加醋的说了当时情形,说是当时有一个人跟二少爷争姑娘,那个人自己说是俞星野的男宠。二少爷不服,就跟他打起来了,俞星野过来看见,护着男宠,假意说不认识,骂二少爷血口喷人,故意让人围殴二少爷,二少爷寡不敌众,这才被他们生生打死的,巡查营和刑部的人都忌惮俞太师,根本不敢将俞星野收监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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