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人拢共二十八个,大约皆听命于徐九海,武器是清一色的朴刀,腰上挂断魂堡令牌,扎着赭色头巾。随行的还有一口精钢大箱,三尺来长,二尺来宽,五六个壮汉才勉强搬动。那箱子上挂着锁,锁上弯弯曲曲许多花纹。顾风流一眼就看出那是机关谷程家的干支连环锁,箱子本身就是锁中一环,若没有钥匙,就算再高明的能工巧匠也奈何不了半分。
顾风流摸着下巴,暗忖这断魂堡此番也是下了血本。
程家人清高自傲,从不给这样的地痞流氓造东西。这口箱子恐怕是从黑市上倒来的,价格翻了几番,比一大箱黄金还来得贵重。但干支连环锁实在不是浪得虚名,这一口大箱子便有如那断魂堡众人的定海神针,也难怪姓徐的能这样明目张胆。
顾小公子却皱了眉头,本来他不过是觉得沈无常已死,恩怨两清,众人不该为了件死物大打出手。如今夹带上沈西的事情,就不免把自己也牵扯进去。无奈海口已经夸下,也只好为了面子贴里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兀自一笑,忽然又想起沈西那副臭脾气——
不要说牡丹鲜花了,恐怕就是块顽石。
但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那白衣人的一双眼睛太过抑郁悲凉,直教人想帮他做点什么,才良心得安。
抛开这些不提,沈西关了房门,将剩下那点酒喝尽了,和衣躺在床上。说出来不怕让人难受,他眼里就从没有过顾风流这个人,也不管这里本应是顾小公子的房间,自顾自睡得安稳如常。
窗外风沙声寂,沉沉将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审美来了……不过,放心我不会坑的!
☆、空箱子
顾风流盯着徐九海那帮人久了,就想拿沈西洗洗眼睛。他甫一推开门,却哭笑不得,那人径自占了大半张床,丝毫没有见外。
“哎,醒醒。”顾风流好声好气地坐在床沿上,借一段月光看着那分外苍白的脸。
沈西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顾风流伸出了手,却不敢去推他的肩。这个人睡着的样子温柔极了,一双冰凉的眼睛微闭着,连带那一脸子肃杀都褪下不少。他背上一对蝴蝶骨被酒肆那半旧不新的棉被拢着,在月光下随着呼吸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扑棱着翅膀飞出。
顾风流看得出神。
沈西并不美,一个爱喊打喊杀的大男人无论如何都和美沾不上边。
可他呛人、凉薄、忧郁且落魄。
好像大漠里盛产的烈酒,没有香气,没有回味,只是从一开始就辣到你心里魂里,让你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那活阎罗的匕首贴在他脸颊边,刀锋冷冽如月,月光冷冽如眼。
“看一辈子好不好?”顾风流涎着脸,笑得无赖。
“我若现在杀了你,你倒是能看一辈子。”沈西一惯的凉薄语气。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
“那谁替你付房钱?”
他这么一问,倒教沈西记起来了,这里是顾小公子的房间,自己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话又说回来,若之前不是顾风流邀他同住,这乱云酒肆里没有空房,他恐怕就得幕天席地去喝那关外的西北风了。虽说这刀客整日里满嘴胡言,又轻薄佻达,可一码归一码,沈西那句欠情还债决不是空口无凭。
“是我不好。”
他呐呐,撤了匕首,又往里匀了一尺地方。
顾风流闻言愣了愣,心说这活阎罗是吃了脏东西了。但他又不敢真去问个缘由,只好故作从容地往那床上一躺,满脑子兜兜转转这人究竟是什么脾气。
这也都是他自作孽,明知这人刻薄无情是到了极的,却还偏偏要去招惹。顾小公子大风大浪里过来,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但在沈西面前就莫名栽了跟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最不能打这种人的主意,最不能与这种人扯上关系,但还是要忍不住出手相助,忍不住为他痛心叹惜。
这连名字都风流的顾小公子平生从未这般狼狈过。
那近在咫尺的瘦削脊背烧得他翻来覆去,心慌气短。待更声响过二巡,直熬得两眼通红横竖睡不着觉,讪讪地找点话头。
“你当真不是孤星照月楼的人?”
沈西昏昏欲睡,冷不丁听见他这一问,没好气地回道:
“不是。”
“你当真不认识沈无常?”
“不认识。”
“你当真……”
顾风流说到一半就猛地住了口,沈西瞪着他,月光下那如瀑的青丝闪闪烁烁。
“没什么……”他移开眼睛,自言自语:“睡觉。”
那活阎罗却仿佛看透他似的,一双凤眼颠来倒去地打量,也不说一句话。
顾风流被他看得心虚,刚想辩解两句就见那人忽然变了脸色。
窗纸里透过一段诡吊的笛声。
沈西听见那声音,抓起白狐裘就披在身上。他翻身下床,推开窗户跳了出去,甩下一句:
“我出去走走。”
顾小公子闻言差点笑出了声,暗忖这天底下哪有出门散步走窗户的道理,于是也带了长刀,尾随那活阎罗而去。
明月夜,瀚海沙。
十里方圆唯有笛声喑哑,断断续续着不成章法。
漆黑的天幕,灰黄的屋顶,无色的寒风,两个人影兔起鹘落,如鬼如魅。
沈西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分外扎眼,只见他衣袖翻飞如雪,鬓发纷纷扬扬,刹那间已在一箭之外。他的脚步极轻极快,眼花缭乱中分不清是人在追影抑或影在逐人。顾小公子见状提起十二分的力气,两人间却仍不见有丝毫接近。
好快的轻功!
那刀客望着沈西的背影,尽管知道孤星照月楼“踏雪功”天下无双,此刻却也不禁耸然动容。
正感慨时,笛声骤停,不远处房顶上突然闪出个黑衣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沈西见状一拔身形,腾起数丈,稳稳落在那人面前。
他轻叱道,“休走!”
黑衣人一惊,慌忙调转脚步。沈西却不追不赶,一抬左手,三枚透骨钉泛着惨白的光芒直取那人肩井与大椎。黑衣人猛地一顿脚步,前屈身体,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将那暗器悉数避过。他一拧腰身,左手发出一道寒光,也是三枚透骨钉打回去,竟与沈西的招式如出一辙。
二人异口同声:
“连珠针。”
“连珠针!”
那黑衣人显是吃惊不小,急退两步,柳眉倒竖,听声音竟是个女人: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孤星照月楼的武功?”
沈西站在月光下,面色苍白,眉眼冷峻,只幽幽道:
“我什么人也不是……”
“那就废话少说,各走各的阳关道!”
“我问你,孤星照月楼要寒星镖来做什么?”
黑衣人没料到他竟知晓个中底细,硬着嘴:
“孤星照月楼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来管!”
那活阎罗本是想诈她一诈,此刻却心下了然。
这大散关外势力错综复杂,恐怕这飞沙镇上的事情远不如面上那样简单。
他负着手,淡淡然:“你怎知我是外人?”
“你若是七堂中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沈西闻言一笑,
“不是便就不是吧,给你家主人带个口信,说酉时生人挂念他。”
“我凭什么要给你带信!”那女子怒斥一声,施展轻功,转身就走。
他平日里一副修罗脾气此刻竟也不恼,只是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出神。
顾风流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听见沈西和那女人的对话,单看见他举头望月、飘若谪仙。顾小公子在心底里暗自啼笑皆非,心说那些满口仁义礼智的武林名宿还比不上一个成天你死我活的武夫来得超然。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沈西猛然回头,愣了愣,凭身手极少有人能从背后拍到他的肩膀。
那顾小公子也诧异,
“怎么?”
“没什么。”
顾风流闻言就不再提这事,他比谁都明白,管你是建康豪门第七子,还是赫赫有名的离别刀客,沈西不想买的账一概不买,不想说的事情也一概不说。
于是又重启话头:
“那蒙面人呢?”
“走了。”
“他武功很高?”
“不高。”
“那他怎能在你手下全身而退?”
“我不喜欢在月夜杀人,尤其是明月夜。”
他那性子依旧古怪,言罢似乎觉得话已说尽,竟转身就走。
顾风流叹一口气,也不知这死人脾气究竟是谁惯的,只好跟上去。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又回到了乱云酒肆门前。那酒肆依旧是栋破木楼,大门浑像豁牙的嘴,嘶嘶漏着寒风。那褪了色的旗子猎猎作响,旗上四个大字清清楚楚——
此时二更天已过,可酒肆里却灯火通明。
“等等……”
顾风流发觉事情有异,长刀出鞘,极小心地推开了门。
两人却齐齐一愣。
这大堂里竟比白日还要热闹,江湖人满满地站了一屋子,交头接耳,挤眉弄眼,不知又是打着哪门子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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