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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煮酒 (千世千景)


  白衣人忽记起自己一截腕子还在刀客手中,沉声道:“放开!”
  但那刀客却正了神色,不顾他眼中透过的惶急,一把摸向脉门。
  “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顾风流,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西。”
  “谁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将你打成这样?”
  “……”
  “你内伤深重,不要掺和寒星镖的事才好。”
  “啰嗦。”
  “那寒星镖本就是沈无常的东西,争来夺去有什么意思?”
  听到“沈无常”三个字,那白衣人眸光一闪,终于反问一句:
  “你认识他?”
  “我与他非亲非故。”
  “昔年沈无常盘踞鬼哭峰,一人一扇一镖连杀三十余人于眨眼之间,世称千手魔头。你袒护这样一个人,就不怕中原武林弃你而去么?”
  顾风流只一笑,笑容如三月风,一双璀璨夺星的眸子盯着对面人。
  沈西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头,“怎么?”
  “我只是不知道,你原来会说这样多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久等了,拖拖拉拉等到现在才动笔,实在对不起(跪

☆、刀

  老张在半灰不黄的破帘子后面偷偷觑着,堂里的气氛终于活络了些——那满座人皆碍于离别刀客的面子,不敢造次。他这才端着一壶酒,一个酒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方才那白衣人伸手夺杯的样子他瞧见了,满满一杯酒,半滴不洒。这样快的出手,这样稳的出手,想必不止是用来取酒杯那么简单。
  “小店敝陋,只有这粗制烈酒,大侠莫怪……”
  他堆笑着,害怕那人一双快手会眨眼间掐上自己的脖颈。
  穿白衣的依旧一副倨傲神情,没答话,甚至没看他一眼。他径自取过顾风流的酒杯,随手倾在地上,又换上老张拿来的新酒,推到那刀客面前。
  顾风流看那只苍白如雪的,隐隐透着青筋的手,一愣。
  “那杯落了沙子,这算我还你的。”
  “区区一杯酒,何须还我?”
  “我平生最恨别人欠我的情,却更恨我欠别人的情。”
  顾风流看他满眼清冷郁郁,不忍拂了他的面子,接过去,一饮而尽。
  沈西沉默半晌,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忽然道:
  “你与沈无常非亲非故,为何要替他说这些话?”
  顾风流闻言一笑,心忖这人自打进门起就一脸子丧气相,这会儿终于肯露出个表情来了。
  “世人皆称沈无常为魔头,可究竟何为善恶,何为正邪?”
  “沈无常杀人无数,便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又究竟有没有尽头?”顾风流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忽然眼神深不见底,“可笑世人满口仁义道德,竟然连这般浅显的道理也看不穿……”
  沈西闻言沉下脸,“啪”地一推酒杯,捞了头巾就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往门外走。
  顾风流方知自己失言,连忙扯了他的袖子,却不禁暗道一声好大的脾气。
  “这门外刮着大风沙,出不去的。”
  沈西斜了他一眼,似在说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这里是金人的地方,只有这乱云酒肆一家做汉人生意,你若出去了,夜晚投店还是要回来的。”
  那白衣人闻言又瞥了老张一眼。
  这一眼让老张脊背发凉,他忙点头如捣蒜,“这位大侠说的是!”
  顾风流看他决意不和自己说话,索性堂而皇之地调笑起来,摸上他手腕,涎着脸,
  “沈兄,这乱云酒肆里可是没有空房了,不如和小弟我将就一宿?”
  沈西忍无可忍,冷着脸道:“死人是不用睡觉的!”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离别刀客,此言一出,满座兵刃出鞘,明晃晃的剑光闪成一片。
  “小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顾小公子顾风流。江湖上义薄云天的人,不许你满嘴胡言!”
  顾风流听似未听,径自揽过沈西肩膀,却偷偷地反剪了他双手,笑道:
  “他这人就喜欢喊打喊杀,诸位莫怪。”
  沈西瞪他一眼,挣了挣,却无奈论力气不是他对手。只好咬牙切齿,凑到那刀客耳边,“你有种一辈子别放开这双手,否则我不将你千刀万剐誓不为人!”
  “我若一辈子不放开,你岂不是要一辈子和我过?”
  顾风流挑眉,他实然并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过是看这病恹恹的青年面无表情,白生了一张俊脸,忍不住要寻他开心。
  且遑论顾小公子这几句话说得是不是没脸没皮,在场众人却是再不好意思再看他们眉来眼去了。于是都尴尬地咳嗽一声,退回位子,
  暗叹那顾家门槛便是踏破三十条也没用——
  人家不好那口!
  只有方才那拔刀要砍人的大汉心中惴惴,汗如雨下。他以为那白衣人于顾风流不过萍水相逢,如今看来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更何况,这两个都绝非善茬,难保自己会不会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老张也总算觉出些味儿来,眼见着白衣男人双手受制,连忙摆出墙头草的架势,
  “这位大侠,堂里嘈杂,不如小的将酒送到楼上上房,两位慢慢叙旧。”
  沈西生生把一个“滚”字咽回了肚子,习武之人脉门是要害,被人捏在手里不由得他胡言乱语。
  顾风流挑眉一笑,眼角的神采令人目眩神迷,落在沈西眼里却是十二分的可憎可恶。他随手拍在白衣人肩井穴上,把人连拖带拽拉上了楼。
  乱云酒肆毕竟不过偏僻小镇上寻常旅店,所谓上房也不过比别处宽敞干净几分。顾风流虽是建康豪门之后,倒不拘束这些,大剌剌将赤狐裘堆在柳木桌上,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人却只把下巴一扬,不回话。
  “你的出手很快,甚至快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捉电手。而且,你取酒杯用的是左手,而喝酒却惯用右手,可见是使双手兵器的。但是——”顾风流一顿,“我思来想去,竟从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世人笃信虚名,与我何干?”
  “说得好!”顾风流应道,却忽然拔刀相向,一刀斜取他右肩。
  那本来被点了穴道,双臂应动弹不得的白衣人此刻却如离弦之箭。他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把银色双刃匕首,电光火石一瞬,格下顾风流刺来的暗金长刀。
  金属摩擦碰撞迸出花火和刺响。
  顾风流一刀未中,不等招式用老,反手撩他下颏。这招刁钻诡谲,与方才正手的沉猛古拙大相径庭。白衣人不禁一惊,反应却快,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旋即右手虚晃一招,拧腰回身,脚踏九宫。顾风流只觉眼前衣袖飞卷,那人就已在三步之外。他见一刀落空,知道先前所料不错,这个叫沈西的果然是个一等一的高手。顾风流此时不敢托大,上前一步,连刺九刀,环环相扣,密不透风。白衣人见那晦暗刀光如幕如罩,斜让一步,左手翻手做爪,直取咽喉。顾风流见招,使刀格他左肩。沈西自然舍不得一条胳膊,急退两步,一掌拍在柳木桌边,将那桌子生生推出了一丈远。不待顾风流站稳,他飞身踏过桌面,手中匕首如流星乱坠,眨眼间走遍膻中、鸠尾、巨阙。顾风流横刀抵挡,竟悉数拦下。沈西见一击不中,自知机会已逝,倒纵身形也毫不恋战,只在一丈之外斜着眼冷冷看他。
  “好功夫,好胆色!”顾风流笑道。
  沈西此刻却着实笑不出来。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
  他便吃了这兵器的亏。
  沈西若想赢顾风流,只能贴身搏命,却偏偏那人一把暗金长刀如蛇缠藤附,花样百出,实在近身不得。他暗自有些恨恨,若是在从前,恐怕这样的刀客在手下转不过十个回合就要见了阎罗,如今却是他进退两难,疲于招架。
  “怎么办,走不走?”
  虽说逃跑是江湖人最不齿的行为,但他早已不是惧怕人言的年纪。沈西看了一眼顾风流背后的窗户,窗纸里隐隐约约透出点凄厉风声与晦暗日光。
  那风沙大约还未散,不知出去有何等下场……
  正当他心念电转,盘算后路之际,忽然有人“笃笃”地敲起了门。
  门外是老张那把枯瘦干瘪的嗓子,“二位客官,小的拿酒来啦!”
  “放在门外。”
  不敢移开视线,二人异口同声。
  言罢俱是一惊,顾风流却露出个笑来,他收了刀,“砰”地一掌拍在那柳木桌子上。沈西不解,一掌停下了桌子,皱着眉头看他一举一动。只见那刀客径自拉开大门,取来一壶烈酒,放在他面前,一双眼熠熠如星,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沈西垂下眼看了看那酒壶,一启薄唇,反诘:“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小公子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厚脸皮,非但不恼,反而乐呵呵地替他斟酒,“沈兄的身份,在下已猜得七八分了。”
  “……”
  见他不言语,顾风流又道:“沈兄出手往往是周身大穴,却不取心脏咽喉要害,可见用的是判官笔之类的钝器,而非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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