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娘是个疯子,但她依然是墨玉唯一的亲人,她喜怒无常的疯话中,偶尔的一两句关切,便是墨玉可以拥有的全部温暖。
墨玉强忍着全身熟悉的伤痛,抱着食物,快步来到一间地牢面前。
她娘,就住在地牢里。因为她是罪人的妻子,阁主念她已经疯狂不知人事,才留她性命,自然不会给她更好的住处。墨玉的住处,也是地牢,却被恶意的跟她娘隔开,所以他平日,根本见不到他娘。
墨玉想到娘,一脸的沉重终于放松了些许。他推开地牢的门,走过熟悉的阴暗小路,唇角不自觉的带上一丝难得的笑意,更深刻的,却是担忧。
跟其他的地牢相比,这一间还算是不错的,不像墨玉自己那间那般阴暗潮湿。虽是牢房,陈设破烂,却仍然整洁干净,看来他娘的身体,至少还能支持她简单的收拾。山海阁中,也只有这里,能给墨玉一星半点的温度。
“娘,我来了。”他的语气有一丝难得的欢快,坐在简陋床上的女人抬起头,疑惑的看了看他。
这女人虽是衣衫褴褛,脸却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是一丝不乱。一双杏目中,虽然有着癫狂之态,却依然藏着一丝恬静端庄之感。他娘是大家闺秀出身,就算是疯了,也仍然保持着最后的一点尊严。
女人看看墨玉,淡薄的唇角微微翘起,冷笑一声,缓缓道:“你不是墨玉,我的墨玉,已经死了。”
墨玉并没有奇怪,她娘满嘴疯话,这话,他早已听过无数遍。这样还算是好的,她还经常一般挥动一双干枯的手,拍打在墨玉身上,一边疯狂的叫喊,让他走开。墨玉身上总是有伤,女人力气不大,但拍打在伤口中依然很疼,但墨玉从不反抗。在他心中,他娘,是他唯一要保护的人,他不会伤她。
还有一次,她用头撞墙,说要陪自己的儿子而去,墨玉拼命拦住她,最终她流着泪,抱着墨玉痛哭起来,墨玉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直到她沉沉睡去。
“娘,是我,我没有死。”墨玉的语气很是平静,他已经解释过太多次了。
看娘不再说话,他便把食物摆在床边那木头已经腐坏了一半的小桌子上,柔声说:“娘,吃饭了。”
疯女人大概也是饿了,看到饭食,便立即凑过来,却没有狼吞虎咽,而是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起来。她的动作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优雅,即使身处窘境,也无法完全遮盖。
墨玉没有动筷子,就坐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她。他经常想,若是娘没有疯,没有身处地牢,哪怕只是小门小户的穷人家,能够过着平静的生活,也能好过现在千万倍。他也曾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带走娘,让她过上舒服一些的日子,但阁主的无情与狠辣却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等到疯女人吃饱啦,搁下筷子,墨玉才开始吃剩下的食物。幸好这天分给他们的食物足够多,他也不至于挨饿。疯女人没有看他,一双迷离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不远处,跳动的幽暗灯火。
地牢之中,那火苗是唯一的一点光亮,闪烁跳动中,似乎照亮的不只是这阴冷的地牢,还有生命中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疯女人涣散的目光忽然集中起来,满满的悲切,墨玉意识到异样,抬头看她时,却发现她喉头一动,大口的鲜血涌动出口鼻,染红她破旧到看不出本色的衣衫。
“娘!”墨玉惊叫,声音凄惨,像是失去了灵魂,但昏暗的地牢中,却没有任何人,会帮他一丝一毫。
疯女人脸色煞白,唇边鲜血红得惊心动魄,没有血色的唇翕动了几下,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没等说出来,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蓦然向后倒去。
第5章 玉殇 下
墨玉害怕雷雨天,每当惊雷响起,他的心就不免一阵狂跳,不知多少次,因为惊雷耽误了手中的活计,被鞭抽棒打。宝三经常说,一个贱奴,有什么资格怕打雷?若是娇滴滴的小姐,怕打雷也就算了,反而平添柔弱之感,让男人更加怜惜,但一个贱奴,怕打雷,便只配挨打,重重的打!
宝三不知道,也没想过,墨玉为何会怕打雷。其实他小时候并不怕,那时他经常在雷雨天在院子里干活,有时还要被罚跪,早已习惯了雷雨。他怕打雷,是从那天开始的。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月末是个雷雨天,疯女人用力拍打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便是鲜血狂喷。
墨玉急坏了,不惜一切代价闯进阁主的房间,跪在地上求他找大夫帮他娘治病,一边说一边哭,并且说只要找人医治他娘,怎么折磨他他都愿意。他重重磕头,额头破了,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鲜血和泪水混在一起,遮住了视线,他都忘了用手抹掉。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救娘,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救娘!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雷声阵阵,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细不可闻。
那样苦苦的哀求,阁主却丝毫不为所动,望着阁主冰冷的脸,墨玉只觉得,那一声声惊雷,便是千斤重锤,一锤锤,锤打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阁主当然没派人医治疯女人,反而因为墨玉身为贱奴,居然敢擅闯阁主的房间,把他吊在刑房里毒打,还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烙铁的滋味。
墨玉昏迷了两天,终于清醒之时,便拖着一身的伤跌跌撞撞跑去看他娘,一路上跌了不知多少个跟头,地上尽是血迹。他来到地牢就要进去时,却别人堵住,不让他进去。那人说,只有月末,他才能见他娘。好在那人看他着急,告诉他,他娘还活着,虽然虚弱,但还活着,墨玉才稍微放心。
然后,那天晚上,墨玉被罚在磨坊推一夜沉重的石磨,因为他不遵规矩,擅闯地牢。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重伤未愈,根本没力气坚持一夜。那一夜,他跌倒数次,都被踢打着爬起来继续推磨,后来他根本爬不起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鞭子打在身上,也没有丝毫反应,监工凑近去看,见他眼神涣散口吐鲜血,才放过他,因为,再打,就要死了。
那一次,墨玉知道,阁主是不会医治他娘的,他根本,保护不了她。那后来,墨玉开始害怕打雷,他害怕,哪天打雷之时,娘便会在雷声中,离他而去。
从那一次开始,墨玉再也不会在人前流泪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他。
看到疯女人吐血晕厥,墨玉顿时焦急起来,却不会再向五年前一样去擅闯阁主房间了。他快步上前,抱起疯女人,让她坐在床上,双手扶住她的背,咬牙,把自己仅剩不多的内力,度给她。
强行运起内力,五脏六腑又是翻江倒海一般疼,但墨玉已经顾不得了,任凭头上冷汗直流,刚刚恢复一点的内伤再次加重,他也要救回,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墨玉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汗水浸透,冷汗流进伤口,疼得忍不住哆嗦,但他仍在不停的度内力给她,直到他已经再不剩下一丝一毫的内力。
“娘!”他的声音虚弱得听不清晰,靠在他怀中的疯女人没有一丝反应。墨玉急了,翻过她的身体查看她的脸色,当看到原本惨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一丝红润之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他娘,还活着。纵使无人医治,她依然挺过来一年又一年。
墨玉小心的把疯女人放倒床上,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自己也颓然倒下,躺在疯女人身侧,一颗心,还在狂乱跳动。
娘,到底还能撑多久哪?
他不敢去想,体力稍稍恢复,他便跳下床,吃完已经冷透的饭菜,坐在床边,凝视疯女人宁静的脸庞。
充满痛苦的生命中,难得有这样含着苦涩的宁静。
然而命运弄人,他竟连这样短暂的平静,都不能拥有。
嘈杂的声音,地牢的门被骤然撞开,两个暗卫走进地牢,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的,正是前些日子墨玉昏迷之中天天用冷水泼他的人。那人大摇大摆,走到墨玉面前,吼道:“贱奴,阁主让我们来带你过去,说你今夜,有大用处!”
墨玉一惊,目光中明显的恐惧转瞬被他压抑成眼底的若隐若现,他站起身,面无表情,说:“我跟你们走,不要打扰我娘!”
山海阁的阁主,名叫孟敬辞,在江湖中威望很高。上次伏魔大战期间,他便是站在前任阁主林海阳身边的人。林阁主与魔教教主同归于尽后,他便接任了山海阁阁主,并且手刃山海阁中叛徒,大战之中出卖了林堂主的徐坤,当时的徐堂主。
当年的山海阁,其实声望比天清宫还要响亮,因为林堂主修习的功法,是玄门三绝中底蕴最深厚,也是最难练成的玄玉功。玄玉功共分九重,林堂主死前,已达八重境界,距离九重大圆满,只差一步之遥。
对于林堂主之死,江湖中无人不扼腕叹息,因为林堂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若他不死,很有希望将玄玉功修到大圆满,要知道,玄玉大圆满,只存在于传说中。更不用说,林堂主是力战魔教教主,为江湖除害而死,死,也是顶天立地,被万人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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