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谧点点头,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地闪着光,“当然要啊。”
之后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燕时玉见缝插针地说了声先回寝室,走出了餐厅。中午的阳光很好,暖洋洋地均匀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旁边走过去几个大一的新生,正在吐槽军训的伙食之恶劣,燕时玉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
生活好像只是一列火车偶然偏离了轨道,依旧是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就连抱怨与烦恼也是些诸如专业课老师又点名了,食堂的饭菜又没放盐,室友晚上打游戏又没带耳机此类的琐碎而微不足道。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那些关于祁宥的方方面面揉成一个团,一股脑地甩出他的记忆。
第14章
燕时玉抱着自己的戏服,笨拙地系了半天腰带,终于在另一位热心朋友的帮助下整理完毕,在后台等着上场。
他的戏份在第四幕,这一幕要上一个挺大的木椅子。负责道具的同学戴着面具从场上下来,燕时玉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生怕两句台词里也要说错个一句半句的。这紧张来的不同寻常,往日他戏份多的时候能到一页纸,他上场之前也面不改色的,今日却总觉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清了清嗓子,燕时玉端起状元的架势踱步上场。
“穆将军,圣上知你智勇双全,百战百胜。”燕时玉说完,按照剧本应当昂首扫一眼台下观众,他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凌然之态,眼光划过后排时猛地一惊,竟还记得说完后一句话,“卿当不负重托,一举拿下溧阳。”
祁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礼堂后排靠右的座上,支着下巴眯眼看他。
燕时玉脚下磕绊着回了后台,脱下戏服,同周宇贺说了一声,便往外走去。祁宥果然站在礼堂外的路灯下,那双醉人的眼睛摆出一副温柔缱绻的样子,此时屋外寒风吹起他的衣衫,燕时玉远远地看着他,单论此时这模样,倒真像是位此生不渝的好情郎。
“你又来干什么?”
路灯下只有燕时玉一人拉长的影子,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眼前的人与你不同,是个已成枯骨的鬼。
祁宥低着头,声音也轻轻地,乖巧的仿佛真的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时玉,我如今刚醒来不久,还不能很好地掌控阴气,那天晚上可能是看了那个节目,阴气逆行不受控制。”他顿了一下,道歉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似的,“对不起。”
燕时玉只觉得那辆火车又开错了轨道,远离了喧嚣的城市,再一次往不知名的山林里奔去了,可他心里却隐隐有些雀跃,不知是为了那山林,还是那山林里的小鹿。
祁宥见燕时玉没有反应,一时急了起来,飞快地在自己的额前划开一道口子,拉过燕时玉的手,泄愤似的咬破了他的食指,没等燕时玉反应过来,便将他的食指摁上了他的那道裂口上。
“你这是做什么?”
燕时玉抽回手,皱眉问道。
“这是血契,结此契者,阴阳共生,灵肉相合。我便再也不能伤害你了。”祁宥似是担心燕时玉不相信,又说道:“你可以去问之前那两个道士,便知我没有骗你。”
他的小鹿披着满天云霞,在清晨破开山间浓浓的雾气,向他走过来了。
燕时玉想。
即使这只小鹿,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江韶发现最近燕时玉有些奇怪。
大一的时候第一次进宿舍,燕时玉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深蓝的牛仔裤,白白净净地坐在书桌边上看《东京梦华录》,见他进来,抬起头笑了一下,又埋头看起书来。不是很熟的时候燕时玉不大说话,往往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安静地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后来跟他熟了,发现他只是不太习惯和人沟通,性格又比较腼腆,倒不是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热络是真的不热络,什么东西都不放在心上的,社团也是按部就班地报了一个,大三也没有再留了,也没见他和社团里的部长一起约出去吃饭打球什么的,学习是很认真,但也没有刻意的成分在里面。他好像无欲无求的,没有特别开心或伤心的时候,永远像一杯白开水似的,平和的有些寡淡了。
然而自从他上次十一放假回来,似乎多了些人气。以前晚上燕时玉都是在教室自习到晚上十点再回寝室,或者待在寝室看看书什么的,结果上次江韶和吴谧晚上去万达新开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吃饭,出门的时候竟然看见了燕时玉在外面的电玩城夹娃娃,还时不时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上课的时候燕时玉也不往前面挤了,往中间靠后的角落里一坐,总是低着头说些什么话,好几次课后作业都是在寝室群里问的他们。
今天他们话剧团庆功宴,燕时玉那小兔崽子竟然请假没有去,问他去干什么了也支支吾吾地不说。晚上回寝室的时候,江韶看见燕时玉趴在桌子上,凑近闻着还有些酒气。“时玉你竟然喝酒了?”
燕时玉脸红红的,眯起眼睛看见是他来了,嘟嘟囔囔地说:“唔,我觉得我好像恋爱了……”话还没说完,燕时玉打了个酒嗝,又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江韶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这回燕时玉没有理他,江韶看见他后领上有个淡淡的吻痕。他一愣,有种自家的白菜被拱了的感觉,叹了口气想,好啊你个燕时玉,难怪最近陷入思春期似的经常莫名其妙笑得一脸荡漾,果然就算是高岭之花,恋爱起来脸也是会红的啊。
“你叫什么名字?”管家负着手,停在燕时玉面前,问道。
燕时玉忙作了个揖,将粗布麻衣的下摆抻直了,毕恭毕敬地回道:“小的名阿玉,从南方逃难来的。小时候吃过苦,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得的。”
管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生得倒是挺精神,多少两银子?”
牙行的伙计见状,咧开嘴估了个数,管家从包里拿出了点碎银子,便打发他走了。
“认得字吗?”
“认得认得,幼时上过私塾的。”
管家嗯了一声,转头问一旁的丫鬟:“三公子屋里那个洒扫书房的小厮最近是不是回乡去了?”
那丫鬟点头,嫌弃似的瞥了瞥燕时玉,掐着嗓子娇嗔地瞪了管家一眼,“怎么又找小厮?家里那些家生子的小丫鬟成天削尖了脑袋想去侍奉三公子,明里暗里与我说了好几回呢。”
“绿荷姑娘说笑了,老爷不是说了么,考取功名前让下人别想那些劳什子的事。”
绿荷本也不是真心替那些小丫鬟说话,此时摩挲着腕上的金钏,笑眯眯地道:“是这个道理,我方才也是逗趣儿呢,这小兄弟生得白白净净的,倒能入了三公子的眼。”
说完绿荷便袅袅婷婷地走了,管家转头让一个小厮模样的领着燕时玉去了房间,又嘱咐了几句不得偷盗等等的,便放他们走了。
祁家家大业大,最次等的浣衣通厕的奴才奴婢们也住的正经六人小间,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丫鬟奴才们都是打的通铺的。且燕时玉是被管家派来伺候最是吹毛求疵的三公子,更是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书房隔壁的单独小间,就一方小榻并一床棉被,以一屏风隔了置在外间,方便晚上挑灯夜读的时候值夜用。
燕时玉放下少得可怜的包袱,便被引着去见了三公子,要是三公子看不上眼,他们还要再去寻人的。
虽说做鬼的祁宥燕时玉见了不少,这做人的祁宥,不算上回远远地瞄的一眼,燕时玉还是头回见到,心下隐隐有些兴奋。
第15章
行至书房,便听得一声“让他进来吧”,声音倒是与平常别无二致。
燕时玉行了个礼,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见过三公子。”
祁宥束了发,内里穿了件深青色绸衫,没有束腰,外面披了件白色的裘衣,见他进来便放下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斜睨了他一眼,“比上次那个模样齐整些,就他吧。”说完扬了扬下巴,“叫什么名字?”
“阿玉。”
“唔,我们府上没有赐名的习惯,便照常叫着吧。”祁宥便不再看他了,提起笔又开始温书,“今日你先回房收拾收拾,明日开始来书房伺候。”
燕时玉回了房,便看见祁宥散着头发,半边身子落在阴影里,抱着膝蜷在那方小榻上,见他来了,仰起头唤了他一声,眼神不知怎的湿漉漉的,眼尾泛着些红,带着些说不出的媚气。明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却总是让燕时玉觉得不经意便有种芙蓉不及美人妆的颜色来。
“怎么了?”烛影绰绰间,祁宥只着了件单衣的身子越发瘦削,让燕时玉不由放缓了声音。
祁宥攥着被子道,“这是合明二十五年,我刚及冠,还在备考进士。这年恰逢北夷渠梁国连克汝南、河阳二城,恩师与辅国大将军方雍奉命退敌,此时应驻守泾川。”
“泾川?那你为何让我进祁府?”泾川离京城跑马需三日三夜,虽不至江南塞外,却也不算很近。
“唔,因为我发现,入夜之后我能附身于我的肉身之上,如此由我引荐,方便你入大将军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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