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刚爬上耳梢,被这一句话凉地褪了色,燕时玉冷淡地后退一步,道:“祁公子相邀,岂敢拒绝。不过我们再不走,怕是追不上阿秦了。”
祁宥笑意一滞,似是觉得燕时玉不知好歹,一时薄怒渐起,摇着扇子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祁宥带着燕时玉抄小路,穿过几个小巷便到了桂坊。之前燕时玉以为桂坊是个酒楼茶肆,凑近了只见夜幕掩映下的桂坊格外热闹,每层楼外面都挂着红灯笼,来来往往尽是粉面峨眉扫的风尘女子,额间贴一花钿,穿着轻薄的绸衫,倚着栏杆调笑,真真是云鬓珠翠香,满楼红袖招。
原是做皮肉生意的。
桂坊门口的鸨母画着浓妆招揽客人,见燕时玉仪态清贵,穿着富丽,翘着兰花指抚了抚鬓角,一步一摇地走过来道:“哟,这位小公子,第一次来吧,快进来进来,今日有落梅姑娘的琵琶舞,来晚了可就没有座儿了。”
燕时玉哪见过这个阵仗,绷着一张脸半架着被抬进了楼里,祁宥倒是风月场的老手,游刃有余地跟在后头,时不时地对台上表演的各色美人评头论足。
燕时玉在大厅的角落里找了个座儿,随意点了杯桂花酿,就着一盘花生米吃了起来。今日这桂坊座无虚席,燕时玉听邻座几个少爷模样的公子哥交谈,似是桂坊的头牌落梅姑娘半年前扭伤了脚,一直在闺里养伤,今日才大好了,接下来第一个曲目便是这落梅姑娘的琵琶舞。之后几人便开始谈起桂坊哪个娘子的身子最软,床上叫得最好听的荤话来,燕时玉没有细听,只闷头吃着花生。
“那落梅姑娘原名叫匹娄溪,是北夷的细作,她生得俏丽,舞也跳得好,很受京城官老爷的追捧。她的案子当时在京城也闹地沸沸扬扬,我也有所耳闻。”祁宥在燕时玉右侧坐下,支着下巴看他,桂坊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些人为的暧昧。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声色场所惯用的催情香,此时耳畔丝竹袅袅,燕时玉只觉得眼前人眼波流转间含着磨人的媚气,心里熊熊燃着不知名的燥火,见他双唇起合,却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祁宥把玩着桌上的杯子,继续说道:“恩师的探子与北夷的细作都在桂坊出现,若是巧合倒也罢了,若是……”
说到此处,祁宥似是不愿往下想,顿了一顿,周围突然响起一阵叫好声,他蹙眉往台上看去,见一红衣美人抱着琵琶,裸足立于中央,踝上挂着几只金色的铃铛,叮当作响。
落梅姑娘鞠了一躬,随着乐声翩然起舞。祁宥看了片刻便失了兴趣,百无聊赖地转头想与燕时玉说会话,视线扫过大厅左侧的角落时一顿,只见一个人影弓着身子,正鬼鬼祟祟地往后门摸去。
第11章
这时琵琶舞正当了出彩的部分,乐声渐扬,鼓点急切如大雨击窗,满座皆屏气凝神地看着舞娘,怕是无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小乞丐。
“时玉,跟我走。”祁宥拉过燕时玉掩在宽袍下的手腕,急匆匆地追上那个人影。二人从大厅后方穿过,见那人影摸到后门一水缸后头,在那停住不动了。此时前台响起浪潮般的掌声,应是落梅姑娘的琵琶舞谢幕了。燕时玉忙缩进一旁的杂物后头,杂物堆得紧,只留有一人半的缝隙,燕时玉被祁宥搂着腰,不得不陷在那冤孽的怀里,四肢百骸都灌注着他幽冷得气息,燕时玉性子冷淡,又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自长大后从未与人离得这么近过,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只觉得心砰砰地要跳出胸腔,呼吸急促地要喘不过气来。
“阿秦,怎地如此冒失地跑来,可是刘大人有急事?”落梅姑娘仍是一身红衣,只是摘取了脚上碍事的铃铛,此时她脸上不见半分风尘之气,眉头拧起,神态严肃。
阿秦从水缸后头出来,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前段日子风声紧,刘大人不便活动。只是渠梁境内有变,事不宜迟,特遣我来知会姑娘一声。”
“渠梁有变?”落梅一惊,“可是……”
之后的话落梅谨慎地附耳而谈,燕时玉便半点也听不清了,本想叫祁宥飘过去看看,只是此时头顶着他的颈窝,这姿势委实太过轻昵,他一时竟不敢乱动,只得按捺下刚才的念头不提。落梅说完,便又穿过回廊回前厅去了,阿秦也弓着腰从后门消失不见。
燕时玉常舒一口气,往前挪了挪,正要开口与祁宥说些什么,猛地听见簌簌地什么利器破空而来,只看清是一枚银针,便感到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银针淬了毒,你……”祁宥那张万年风流色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焦急之态,抹去燕时玉唇边污血的手微微颤抖着。燕时玉竟在此时生出些不着边际的妄想来,靠在祁宥的怀里,轻声安慰他道:“没事,方才似乎是落梅姑娘,她应该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假装离开引我们出来……咳咳……”
“你别说了。”祁宥无措地伸手捂住他的嘴,他上辈子看厌了流血死亡,本以为早已习惯,此时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的风箱,呼啦呼啦地灌着冷气。他一时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觉不出味儿来,只像个孩子似的抓紧了燕时玉的袖子,生怕一不留神他就飞上天变成大人哄孩子说的故事里的星星。
“我……我没事……”燕时玉挤出一个笑脸,正待多说几句,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嘟哝道:“没事就好,刚才上着课呢你突然晕了过去,把我吓得……”
燕时玉一愣,发现江韶正站在寝室床边,手里拿着一瓶红糖水,“校医院医生说你是低血糖,让我给你泡了杯红糖水,你就美吧。”
“谢谢。”燕时玉接过糖水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江韶见他没什么事,便穿上外套往外走,“你先睡会儿吧,我晚上还有课,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微信联系。”
燕时玉点点头,脑子里糊糊的,江韶走的时候顺带关了灯,此时满室静谧,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枕着枕头,四肢酸软,只觉说不出的疲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浸在一汪深池里,入目尽是深绿色的湖水。他水性不好,只知道循着本能胡乱踩水,换气是一点也不会的,不过片刻便觉得四处的水都往他身边涌来,从鼻子耳朵里争先恐后地往里钻,燕时玉一连呛了好几口水,不住地咳着,就快要喘不过气来。在水里燕时玉睁不开眼睛,突然感到唇上触到一个软软的凉凉的东西,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燕时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没品出什么滋味来,那东西滑溜溜的,带着点潮湿的寒气,灵活地撬开了他的牙关,往里探寻。燕时玉只觉他喘不过气的困境缓解了些许,便大发慈悲地与这东西周旋起来。迷蒙间他觉得自己勾住了谁的脖子,冰凉冰凉的,不似常人皮肤的温度。他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见他仍躺在宿舍的床上,四下漆黑一片,正对上祁宥那双上翘的眼睛。祁宥的舌头还与他纠缠着,此时见他醒了,促狭地在他唇角舔了一下,咂了下嘴,暧昧地笑道:“很甜,像母亲酿的糯米酒。”
燕时玉的两颊噌地一下烧了起来,犹犹豫豫地不敢看他,说话都打着跌儿似的磕磕绊绊:“你……你怎么在这?”
祁宥沉默了一会,直起身坐在他的床沿上,“你想听我讲个故事吗?”他说话的声音透着点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的哀戚。
一直以来,这冤孽一向目高于顶,只偶尔伤春悲秋的时候应景地感叹一下故国风华,恣意少年气,像春蚕一般兢兢业业地吐着丝,把自己裹在坚硬的茧里,时候未到,断不会贸贸然破茧化蝶的。
燕时玉觉得大概这冤孽的茧泡在苦水里,天长日久的,终于软了一点,被人从外面轻轻戳了戳,便半推半就地撕开一条缝,让陈年的伤疤浮出水面透透气。
他心里这么想着,便生出些对祁宥说不清道不明的,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怜爱之情来,他从小不太爱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二十多年来更是无人能与他演练,此时冷不丁的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就像高中的时候做那些难得掉头发的物理题,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终究是棋差一着的解不开谜底。因此他惴惴不安地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到底是放软了语气,“我听着呢。”
祁宥顿了顿,像在琢磨如何开口。半晌,他又陷进那个风花雪月又铁马金戈的年岁里,缓缓地为燕时玉织起了一个梦来。
第12章
“我是祁家的嫡三公子,生于合明五年。祁家先祖有从龙之功,高祖皇帝特封十世袭爵。到我们这一代,是第六世了。我的母亲是另一位开国功臣之后镇国公的长女,是朝廷钦定的诰命一品夫人,满门显贵,簪缨世家。我开蒙后,夫子赞我聪颖过人,十步成诗,父亲大悦,特意请当时名满京华的崇恩公指点我的功课。崇恩公惊才绝艳,及冠之年便一举夺魁,据传殿试时皇上对其赞不绝口,钦定状元。后崇恩公官至内阁首辅,授紫金光禄大夫,文泰殿大学士,可谓荣宠之至。后恩师更是进宫为太子讲四书,我自小便知恩师经天纬地之才,精忠报国之志远在市井传闻之上,除了父亲,恩师便是我最孺慕敬仰之人。我二十四那年高中进士,那时心高气傲,不愿如勋贵子弟一般进翰林编修,一心想随恩师之志,做一方父母官,谋一方平安喜乐。我记得那日正和父亲闹了个不愉快,准备去酒肆沽酒浇愁,却听闻恩师通敌卖国,已被押入刑部大牢。不出三日,皇上亲令诛九族。”祁宥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长姐嫁于恩师为续弦,这九族,祁家自是不能幸免。行刑那日,半边天都被血溅湿了,我只觉得害怕极了,我不想死,我也不信恩师那样光风霁月之人会叛国。及冠那年,父亲给我取小字恕之,我却天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我怨这狗皇帝是非不分,我怨这帮官员平日点头哈腰,出事时只知明哲保身,我怨这天地无眼血流成河,我怨英雄难立,竖子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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