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之后呢?”
“那八皇子脸、脸上还抹了两撇泥,”纪汝传手舞足蹈,磕磕巴巴地生动叙述,“衣服都撕破了,手里头还死死抱着一个盒子。”
“衣服都破了?”戚威笑得四脚朝天,“戏过了吧,怕谁不知道他上了趟山似的,真当自己占山为王去了还,整得一副土匪模样。”
“若说土匪,谁能及得上你,”润之笑道,“汝传继续说,盒子。”
“对对,盒子里头是啥?”
“盒子……仙草呗,还能是啥。”
戚威狐疑道,“你亲眼看见么,仙草长啥样?”
“我,我,”汝传瘪了,“我没看见,我爹跟我说的,”抬手一比划,“就长得像棵韭菜似的,一根一根的,这么老长,上头绑着根红绳,刘墉带着好几个太医鉴定了,真是仙草,说叫什么太岁草,一千年才长出来一棵,比那些什么人参、灵芝,金贵多了,我爹也就远远看了一眼,那盖儿就,就给阖上了,连夜往宫里运,好给圣上治病呢。”
润之想起多年前石鲁为他挖的那棵人参,怕它跑了,头上也是绑着那么根红绳,不觉有些好笑。
“笑话,一棵韭菜能治好皇帝的顽疾?”戚威说,“我看毒死他都比治好他的可能性大。”
“别胡说,”固伦脸色颇为不善,起身回屋了。
“诶,”润之皱眉,对戚威说,“你说你,无端提什么毒死不毒死的,惹人不痛快,那到底是她爹。”
“我说的都是实话,”顿了顿,小声嘀咕,“反正我没爹。”
“罢了,”润之说,“多宝,到十里集看看郝叟那儿新进了剑谱没有,买几本给固伦解解馋。”
正是戚威汝传与润之谈天的工夫,府门外一阵骚乱,官兵开道,百姓避让,一声马鸣长嘶,刘统勋翻身下马,不待通报,大马金刀朝锡晋斋正门走。
门房谁人不认得这位两朝元帅,拦也不敢拦,忙赶着去通报。
“和大人!”
刘统勋推门便入,事从权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和珅正与纪晓岚下棋,惊得一乍,起身道,“统勋,你今日不是当值么,这是怎么……”
“圣上出事了。”
☆、勤王令
人人心知肚明,这天下即将风云再起,却无人料到,这风雨来的如此急切迅猛。
乾隆服下那一株经过太医院层层检验无事的太岁草,当即口喷鲜血,病情加重,一度昏迷。
情势危急,圣上生死未卜,八皇子反心已起,变数就在今日。
和珅闻言当机立断,调离御林军,把守皇城内外,关闭城门,阻断与外界联系,防止百姓动荡,最后——
“统勋。”
“末将在。”
“另一半虎符可在你手中。”
“是。”
“虎符分离,即便八皇子要行逆天无道之事,弑君杀父,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暂不能调动大军铲尽皇上身边所有老臣,你此时独骑出城,以虎符为信物,发一封勤王令。”
纪晓岚惊道,“老和,你可想好了,勤王令意味什么,你比我们更清楚。”
“我知道。”
纪晓岚摇头叹道,“这回天家的面子和里子算是全被八皇子给抖搂出去喽。”
勤王令,上可清君侧下可斩佞臣,勤王令一发,一场恶战再无可避,纵观历朝,也只有在明□□四子靖难之役时开过先例,刘统勋深知其中利害,狠狠咬牙,单膝落地,抱拳问道,“不知勤王令要交与何人?”
二人心照不宣,和珅虚一抬手,并不回答他,半晌方道,“统勋,我们护了他多年,现在护不住了,这天下,终是到了易主之时。”
“末将,明白。”
“你速去速回,我先行入宫,稳住局势。”
“不可。”刘统勋蹙眉,“宫中动荡,人人自危,皇上情形不妙,八皇子司马昭之心,你此时入宫无异于自投罗网,不若明哲……”
“你我挚友这二十年,我如何想,你再清楚不过。”
“诶——”纪晓岚叹道,“老刘啊,别劝了,他这个人就这么个驴脾气,认准的事和人,谁都动摇不了。”
刘统勋迟钝了快四十年,虽不明白和珅与乾隆的感情,却是明白和珅的,和珅是个重情义之人,他会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选择回到宫中,回到最危险的地方,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也罢,你保重。”
和珅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各自珍重。”
刘统勋打马出城,一骑绝尘而去,和珅又打发纪晓岚带汝传回府,随后简单收拾几件衣裳,打了个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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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之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永琰让他张开嘴,然后从他嘴里拔了一颗牙。
“爹要入宫?”
“是呢,”和珅笑着说,“来知会你一声,你刘叔方才来说宫里出了点儿小事,非爹去解决不可。”
“我陪爹同去罢。”
“不用,小事一桩,爹爹用不了个把时辰也就回来了,你就在家等着,把大门关好,在屋里待着,眼看要下雨了,别淋着了生病。”
润之隐约觉得和珅的表情有些不对,却说不上哪里有差别,将信将疑道,“那好,爹早去早回,等你吃晚饭。”
“好,”和珅伸手抱了抱他,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爹爹若是回来晚了,囡囡就先吃吧,别等我了。”
润之难堪地躲避开,“诶,这么多人呢。”
“儿子长大了,不让亲了?”
“让亲让亲,”润之推了他一把,笑道,“快去,等爹回来亲个够。”
天边闷雷滚滚,厚重的云层遮住整片天幕,和珅转过身,面上的笑意褪得一丝不剩。
和珅刚走不久,街巷喧闹更甚,竟隐约有箩掀筐倒、呼号婉转之音,润之疑窦丛生,想要移步瞧上一瞧,多宝一路叫嚷着夺门而入。
“回,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润之不解,“谁回来了?”
多宝上气不接下气,上手按着膝盖缓了半天,开口便是天惊地动。
“十五皇子!嘉亲王回来了!”
润之心脏骤然缩紧,“谁?你说谁?”
“嘉亲王,永琰,永琰回来了!”
仿佛千万烟花在脑海中绽放,各色烟尘伴随刺眼的光芒,一时炸得润之脑中发白。
回来了?!
琰哥回来了?!
回到京城来了?!
他哑口无言,半张着嘴呆愣的听多宝顺过气儿来突突地继续说。
“我方才刚到十里集,整瞧见刘统勋刘将军打马出城,他刚一出城去,城门就关上了,大伙儿都弃了摊位,说连刘将军都派出来了,就快要打仗了,赶紧回家收拾包袱准备逃命。”
“要……打仗了?那你在哪儿见着琰哥的?”
“对,”多宝压了口茶水,“百姓们都传,八皇子毒害圣上,意图谋反,知情者死,怕是要屠城,现下皇宫已经封锁了,就关城门之前,我瞧见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嘉亲王骑马在最前头,□□银铠,威风八面。”
永琰回来和八皇子谋逆,两件事如同巨石掀起千层浪,惊雷炸裂九重天,润之沉吟片刻,缓慢消化多宝带回来消息的同时,又在心中权衡二者的先后。
即便背后有刘氏撑腰,八皇子监国期间加重赋税徭役,其罪罄竹难书,早已天怒人怨,全国各地揭竿而起的不在少数,选在此时窃国,显然绝非明智之举。
八皇子为何不待时局稳固再行此举,是冲动为之还是蓄谋已久,这无从得知,但巧也巧在得力掌事可以依仗的皇子统统不在京城,鞭长莫及,消息传到还需时日,恐怕到了那时八皇子已然得了皇位,垂帘之人已改姓刘了。
而偏偏赶在这当口儿上,永琰率领大军回到皇城,若是再有个回京的正当理由,便能一举攻入皇城,拿下刘氏乱党,名正言顺,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是在此之前……
“我爹!”润之腾地站起身来,“爹入宫去了!”
“啊?!”多宝也慌了,“眼下宫里头正是最乱的时候,简直是水深火热龙潭虎穴,老爷只身去了那还不是羊入虎口拉,少爷怎么也不拦着……”
润之哪里想到和珅是去送死的,心里一时火热一时冰凉,勉力稳了稳神,“我得去……”猛地想起和珅临走前的话,转念道,“不,现在不能……贸然入宫可能不但帮不到爹,还会令他分心,”旋即镇定下来,“多宝,去把大门销死,将府中所有人集中到偏厅,让女眷们也到前院来,刘将军出城相谈,只怕不消片刻琰哥便会带领大军入城,八皇子亲兵定将出动镇压,冲突在所难免。”
既然暂时帮不上他们,便尽量不使自己成为要挟。
“其二,你亲自带人清点库房,将能用的药物和剩下的粮食一应搬出来,此番城中百姓徒受牵连,伤亡不会少,留足府中三日消耗,其余等风波一过,即刻分发到城中赈灾。”
“是,我这就去。”
“对了,叫戚威和固伦过来,有事相商。”
多宝领了命前脚刚出门,须臾又折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