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永琰用拳头捶了捶脑袋,固执地反复强调,“很要紧,交给他。”
很要紧?什么人很要紧?大臣,还是暗线?
刘必显狐疑不止,却也知道这时候永琰喝过掺药的酒水神志不清,不方便过问太多,依言为他备好纸笔。
“你先出去。”
“出去?”
永琰勉力保持清明,“一炷香后再进来。”
刘必显一撇嘴,难得妥协,“行吧,看在你今儿个当皇帝的份上,让你折腾老子一回。”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离开,只是在屏风后注视着,等待着,灯光将永琰的轮廓依稀投射在屏风上,成为一段让人迷醉的弧度,他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勾勒。
待他再走近时,那封给很‘要紧’的人的信就寂静地蜷缩在一匣信奁里,他走过去,见那奁头上遒劲有力地写着‘润之亲启’。
润之?润之亲?刘必显心道,既然如此要紧,回头除了便是,遂躬身将永琰抱到榻上。
室内灯光不甚明亮,长久未有人来剪烛花,烛泪熄灭了火星,终于只剩下殿顶夜明珠发出幽寂的微芒。
刘必显贪婪地望着他,从他阖着的双眼,颈项,到胸膛,腰腹,目光像是一把精准的尺子,一寸一寸丈量他的身体。
他看着这个人从小长大,在冷宫的日日夜夜,备受煎熬的黄昏与黎明,刘必显冷眼旁观每一次足以夺去他性命的灾难与凶险。
选择他,辅佐他,为他伏低做小,步步谋得天下。
情愫在不曾察觉之时荒草一般滋长,让他变成可怕的蛭,想要钻进这个人的皮肉,品尝血液与骨髓,似乎只有将他一口一口吃进去,才能完全属于自己。
他伏下身去,唇舌交替,自永琰身体上蜿蜒而下,如蟒吻一般纠缠他,折磨他,盯紧猎物似的锁定他。
继而又用尽勾栏中挑逗手段,极尽温柔之能事,张口含住脚趾,缠\\绕\\包\\裹,湿热事物扫过指缝,舔\\舐指甲,像是对待\\\\\\物般小心翼翼,殷勤讨好,不住嘬\\\\弄。
“以后我就这么伺候你,好不好……”
殿内水声\\\\淫靡,唯有遥远之处传来三两哭声,尤为瘆人,不知是哪一户百姓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天人永隔。
睡梦中的人喘息渐渐粗重,胸膛赤、裸、泛起□□的红,片刻后,他微微别过头,梦呓中轻声呢喃出一个名字——
“润之……”
刘必显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在这样一个旗开得胜的夜里,皇位玉蝶、江山社稷,本该所有事都顺遂心意,除却那一声轻的像是叹息般的呓语。
它在大环境之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刘必显极力忽视它的存在,可是这一声呼唤的威力不亚于一把带着钩子的三角菱刃,穿过二十年破败光阴,跨过扭曲黑暗的阴翳,直直扎在他心尖上,将尚且温热的血液放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腔寒冷,满心毒恨,再避而不见反倒是自欺欺人了。
是我的。
明明是我的!
没有人,能够夺走……
火舌渐渐舔上信纸,猩红的光映进他眼中,显出一抹厉鬼一般、极度怨毒可怖的颜色,顺着火星跳跃,信纸燃烧殆尽,终于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润’字。
兵符合璧,可号令皇城全部在编军队。
御林军大批出动,自午门出,黑夜之中只能听闻战甲摩擦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皇城最危急之时未曾动用,在先皇病重天下不保之时不曾接到调令,尚未护卫新主,如今却被虎符集结,在锡晋斋外撒下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腰粗的梁木撞向府门,剧烈震动使得地面寸寸龟裂,锡晋斋府门包铜灌浆,无论再怎么结实却也难以抵挡千斤巨物疯狂撞击,很快便被破开一个洞,表层厚重的铜皮破裂,之中木屑飞溅。
轰隆巨响惊醒众人,石鲁一个鹞子翻身,飞身上院墙,对高头大马上的刘必显怒目相视,“你是何人?!”
“奉新皇口谕——”
刘必显一身墨色锦袍,似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金线织就的穷奇反光凛凛,爪牙尖锐,活了一般震慑人心。
“佞臣和珅目无君上,蠹国病民,贪黩有司,今查抄其府邸,府中诸人,格杀勿论!”
“放你娘的狗屁!”石鲁破口大骂,“你是从哪里来的杂碎,新皇那是俺石鲁的兄弟!”
黑压压的御林军前赴后继,以身躯撞向院墙,砖石破裂之处墙垣轰然坍塌——
事发突然,润之将火铳上膛,回身道,“带着二娘,找间屋子躲起来。”
素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手脚僵硬不敢移动,润之猛推了她一把,喝道,“听哥的话!快去!哥不叫你不要出来!”
地面剧震,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墙外刘必显吐出一个字——
“放——!”
顷刻之间,箭矢如雨!
☆、环生险
石鲁单臂急速挥动大刀,刀花缜密,叮叮当当挡下数支箭矢,终一臂难敌,臂上腿上连中数一箭,回手疾撒了一把方钱镖,仓皇从墙上翻下来,只来得及冲润之爆吼一声。
“跑!!!”
大门被惊天动地的凿开,御林军蜂拥而入——
润之触发火铳,抬手撂倒围过来的御林军,后继士兵便紧紧围上,填补缺口,润之踢起石块,一脚踹飞,击中一名士兵肋下,继而化掌为拳,直取咽喉,御林军仰面而倒,阻塞后方片刻,润之边向后退入主厅,边掏出铁蛋子装进火铳中。
“尽量别弄死了,老子还有两句话要跟他交代,”刘必显弹了弹手指头,“至于其他人,该杀就杀,一个不留。”
近身搏击,御林军弃弓箭不用,改用大刀拼杀,火铳续弹不及,润之只以匕首抵挡,很快便落於下风,御林军人数越发壮大,杀之不尽,不多时,润之手臂腰腹皆受重创,血流如注,勉力相抗。
“少爷!”多宝手里攥着扁担,眼睛通红,疯了一般挥舞扁担,嘶喊着冲进屠杀的人堆中,“少爷,多宝来救你了少……”
他尚且未喊完一句,便被一把大刀贯穿腹部,刀刃横劈,上下断成两截,血如井喷,死不瞑目。
“多宝——!!!”润之感到脑中的弦崩然断裂开来,激发出最后一股蛮力,抬臂抵挡,手起刀落杀出一条血路来。
正当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哥哥——!!!!”
润之格挡动作猛然一顿。
素池蓬头垢面,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像一尾脱了水的鱼一样死命挣扎,被两个狞笑着的士兵抓着头发拖出来,一把贯在地上。
“呦呵,”刘必显笑道,“这还有个小丫头呢?”
润之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身后的御林军见机横劈一刀,后背皮开肉裂,将他掀翻在地,好几个士兵一起压在他身上,把鞋底狠狠踏在他脸上。
“你们别碰她!”润之仿佛笼中困兽,绝望地挣扎嘶吼,“放开她!!我不会饶你们!!皇上不会饶你们!放了她!!!”
刘必显姗姗而来,跨过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润之面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还真是山水有相逢呐,不想你我再见之时,竟是这样一番光景,诶,这是你妹妹,还是你媳妇儿?”
润之半张脸浸在泥泞中,血染透了衣襟,疼痛与愤恨令他不住抽搐,双眼含血怒视着他,“放了她!”
“哦我想起来了,她方才唤你哥哥,是妹妹吧?亲妹妹?”
“你敢动她一手指头,琰哥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是么?”刘必显嗤笑一声,两指钳住润之下巴,低声道,“他不会杀我,若是没有我,他登不上这皇位,早就跟你说过,老子不是好人,你非要来招老子,安安分分当个纨绔子弟不好么,非要碰那不该碰的东西,”旋嫌恶地收回手,“你可知道新皇为何要诛和珅九族?”
润之脑子一阵嗡鸣,震得他眩晕欲呕,含泪怒吼,“信口雌黄!琰哥不会杀我父亲!!琰哥不会杀我!!”
刘必显发出不耐烦的‘啧’声,“让他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加更一千字~~~
☆、剔骨刑
御林军刀柄击在润之嘴上,令他牙膛破裂,吐出一口血来。
刘必显自顾自继续说:“虎符合璧,普天之下也就是你们家满门抄斩能动用,新皇如若有半点留你之心,这虎符如今也不会在我手上。”
“和珅欺君罔上、压搁军报、任用私人、僭越制度、贪婪聚财,桩桩加在一起足二十件有余,连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都请新皇特颁谕旨,要‘立即将和珅照大逆律押赴市曹,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
便似雷霆劈中,他脑际瞬息白芒一闪,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天旋地转,似乎有一片极钝的刀刃,正在一片一片地将他的心脏千刀万剐,捣碎成泥,血肉粘连,疼得喊不出声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爹不会死!爹永远不会死!
润之嘴角被凝固的血块糊住,几乎口不能言,死命摇晃脑袋,眼泪迸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