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和珅忙完了大理寺的差事,好不容易得空休沐一日,刚一回府就被小厮扑住了——
“老爷,大大大事不好啦!”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细看脸上还有些抓痕,和珅一愣,连忙问,“怎么回事?府里进强盗了?”
“不是强盗,是、是两位姨夫人打起来啦!”
和珅正要往后厅走,一听这话立马止了步——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他一贯最头疼了,更何况后厅这两位已经撕破脸动起手了。这个时候还是去找纪晓岚下盘棋吧,等事态平息了再回来收拾残局,嗯,就这么定了。
小厮一看自家老爷不仅不欲往里走,反而有要退回去的趋势,心里叫苦不迭,“老爷啊,后头人脑袋都要打出狗脑袋来啦,您这时候可千万得去主持大局啊,不然少爷一个人可撑不住啊!”
和珅心头一紧,“什么?你说囡囡也去了!”
“是啊!”小厮再接再厉,“老爷不在府,自然只有少爷能主事,小小姐一看要出事,赶忙儿的从后厅跑过来求少爷出面……”
“那还等什么呢!”和珅急的站不住,这两个女人下手没轻重,万一伤了润之可怎么好,大喝一声,“还不赶紧走!”
小厮连声应承,小跑着跟上。
事情还要从今早说起——
早晨永琰新教了润之一套拳,虎鹤双形,拳形杂糅掌法,不仅防身而且强身,小少年悟性高学的快,不一会儿就练的有模有样。
永琰又随手折根一段柳枝,握在手中颠了颠,示意润之细看。
永琰双臂微开,并八字步,右手倏忽一震,柳枝便如注入戾气一般坚且挺直,柳枝佯做剑使,勾、挑、掠、刺、点,长剑十八式,洋洋洒洒,招招稳而巧,剑气凛然,犹如雪山苍鹰,呼啸着掠过苍茫草原,万里河山。
永琰收式,润之高声喝彩。
永琰,“会了?”
润之:“没看明白。”
永琰:“……”
永琰扶额,“算了,这些想必也用不上,你想学什么?”
“爬树?”润之道,“翻墙,翻墙你会吧,轻功!”
永琰无奈道,“你那是书看多了,世上本无甚轻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过熟能生巧,身形练得快于常人罢了。”
“哦。”
永琰笑道,“不过,翻墙你琰哥行。”
说罢脚下生风,轻点两步,一脚蹬上墙垣,猛一使力,转瞬间便踏着锡晋斋厢房琉璃瓦,朝下看。
“哇!”润之欢呼雀跃,“教我教我教我教我,琰哥!”
“来,手给我,脚踩着那,搭着这。”
润之狗熊般吭哧吭哧爬上墙头,扒着永琰不敢松手,长吐出一口气,“嗳,爬墙真是体力活。”
“嗳,体力活。”永琰学着他的口气叹气道。
“行了,会爬墙了。”润之道,“下去吧,一会把我爹引过来了。”
“嗯,”永琰两指夹着他后心,将他拎下来,道,“要勤加练习,这个有用。”
永琰师父十分欣慰,可欣慰着欣慰着就不对劲儿了——润之本来放在他腰上的手正在不停上下摸索,不多时又探进衣服里面来。
“不要闹。”永琰抓住他的手,想摆出一副严肃的师长模样来,对着润之却无论如何板不起脸,只得无可奈何。
小少年不依,抱着他呵痒痒,两人你追我赶闹了一阵,忽然听门外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方儒生自前门进入,垂首道,“少爷,后厅小小姐说有急事要……”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身鹅黄缎子端得人面桃花好颜色,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像润之,只是形色慌乱,大眼睛里还噙着泪,一看见润之便哽咽道,“哥哥,求哥哥救救我娘亲!”
润之一时手足无措,这位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表字素池,自小养在后厅深闺,一年到头也跟他打不上几次照面。润之只知道她娘是后嫁进府里的,素来性子和软不善言辩,母女俩总是被大姨娘寻由头儿欺负。不知大姨娘今儿又起了什么幺蛾子,竟然把她们母女二人逼迫至此。
“这是怎么了?”润之给她倒了杯茶,带她到院子里的石凳旁边,“坐下慢慢说。”
“不坐了,哥哥,”小姑娘簌簌掉泪,梨花带雨好不让人疼惜,“今日天不亮大姨娘就带人过来,硬要给我安排亲事,说要聘给他娘家侄儿,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她那侄儿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亲戚关系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名声坏的很,年纪轻轻霸占了好几个良家女子做小妾。我娘亲不肯,说府上大少爷还没娶妻,哪有妹妹越过哥哥去的理,大姨娘就叫人打我娘亲,说爹爹并不在意我,能嫁得如此便是上上姻缘,还说爹爹不在府里,和府就是她做主了,作誓今日就要下聘——”
“求哥哥,救救我娘亲吧,池儿愿意一辈子不嫁,给哥哥当牛做马。”小姑娘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润之赶紧去扶,安抚道,“不怕,哥哥给你做主,定不让你和二娘受委屈。”
说罢回头对永琰道,“我去看看,午膳若赶不回来你就先吃。”
素琳这才注意到树下还站着个人,乍一见只觉得勇武无双、英气非凡,从前她以为润之便是京城男子中最好看的了,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再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人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廊檐儿上挂着的一排草蝈蝈发呆,自始至终全然未看自己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听见润之对他说话,才勉强看过来,微微颔首道,“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去么?素池一颗豆蔻之心泛起涟漪,隐隐期待能与他同行,或者,能跟他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润之却十分明白永琰的意思,他说的不是一起去,而是等自己回来一起用午膳。心知这人近来愈发倔强脾气,自己再多劝也无用,不如早去早回陪他用午膳,便道,“我去去就回。”
“嗯。”这次永琰不再多说,回过头继续望着廊檐发呆。
素琳在心里头默默叹息,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娘亲尚在危局,不禁赶忙收回目光跟着润之疾步朝后厅而去——
和珅到达战场时,两方势力皆已偃旗息鼓,一边是瘫倒在地哭哭啼啼不休的大夫人宋氏,另一边是面露喜色的二夫人冷氏与小女儿素池。而他的润之站在正当中,神色自若,字字铿锵。
“若是大姨娘没什么意见的话,便拿出三个月的例银来为二姨娘与池儿压惊罢,往后亲上亲这样的事也不必再提了,毕竟亲家表哥是何人品,大姨娘比谁都清楚。”
宋氏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和珅,只直勾勾盯着润之看,眼睛里带着森然恨意,咬牙切齿道,“润之少爷要插手这后院儿的事,好歹也还跟姨娘差着辈分儿呢。月例银子可以给,但亲事确是门好亲事,我娘家再不济也是世家显赫,一个堂堂世子还配不上她个妾生的小蹄子了?”
“要说显赫,大清朝无人不知我父亲显赫,”润之满眼不屑,“若说卑贱,大姨娘您又何尝不是为人妾氏?好在您还无所出,来日若不幸得子,不也是妾生的?”
“你!”宋氏气的发狂,又忌惮他身份不敢发作,指着他道,“好哇,你如此不孝,等老爷回来看我不……”
“你待如何?”和珅跨进来一把攥住宋氏的手,狠狠甩到一旁,这泼贱竟敢用手指他的宝贝儿子,再不管制真要翻了天了么!
“老……老爷……”大夫人整个人呆愣住,也顾不得手背磕在桌角上钻心的疼了,连滚带爬扑过来抱住和珅的腿就告状,“老爷啊,你可得给妾身做主哇,妾身给池儿下聘可是一片好意,我也是她娘,还能把她往火坑里推不成,亲上加亲多好的事儿啊!本来正和二妹妹好好儿商量着,谁知道润之少爷突然就冲进来,非说池儿婚事妾身这个做大娘的做不得主了,还说池儿不能先了他去,您给评评理,哪有哥哥要耽搁亲妹妹婚事的,这不是——”
“你住口!”和珅不耐烦地叫人把她拖开,“宋氏无德,入府十余年皆无所出,已犯了大忌讳,却不能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不过念在你这些年来侍奉尽心,我就不写休书让你在娘家面前没有脸面了,和离了吧。”
“老爷!”宋氏反应过来,当即大声哭嚎,“妾身入府十数年,没有一日不为府中诸事操劳费心,如今老爷说和离就和离,真要弃多年情义如敝履么!”
和珅冷笑,“情义几何,你心知肚明。”
宋氏心虚地攥拳,直把长指甲嵌进掌心里头。
这些年她没少把和府的东西往母家搬,又时不时到二夫人处打秋风。本以为和珅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儿子和政事上,经常十天半个月不来后院一次,也并不理会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愈加大胆地欺负冷氏与素池。这次私自做主把素池聘给娘家侄子,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儿欠了太多赌债,私心想着若素池能嫁过去,正好用彩礼堵了这笔亏空。谁承想彩礼钱没套着,却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没别的事了就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罢,”和珅瞟了她一眼,语气更加冰冷,“多行不义,怪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