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湖……”
叶明昭低下头,若有所思。
“远离江湖,本我所愿,今日之情,永世不忘。我定当牢记今日之约,等到恩仇尽泯的那一天,再与你把酒笑谈人间事,醉看明月照古今。”
虽是早春二月,乍暖还寒,但园中柳条已经绽出了绿芽,细柔的枝条迎风招展,姿态婀娜,妩媚多姿。凤云霄一边散步,一边欣赏这初春的景致,心情也难得的轻松起来。
远远地听到园中有人说话的声音,温润柔和,似曾相识。凤云霄听了出来,声音的主人,就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宁吾思。他在和谁说话?叶明昭吗?
宁吾思站在树下,弯腰拾起一截断枝,握在手中。步下踏出,手腕轻扬,树枝在他手中灵巧地划出一道弧线。他的动作看似平淡无奇,叶明昭也似乎一时未看出名堂,宁吾思便道:“来,你发掌攻过来,我演示给你看。”
看到叶明昭步法一变,抬起双手,左手阳,右手阴,摆出了进攻的起手势,凤云霄心里一跳。他不担心别的,倒是担忧这宁吾思,看来如此弱不禁风,怎禁得起他这一掌打过去?刚想到这,就见叶明昭左脚踏出,一掌挥起,向宁吾思劈了过去。
宁吾思双目一睁,神光乍现。凤云霄惊讶地看到,在双掌相接的刹那,原本温柔纤弱的宁吾思,就好似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身形辗转间,只见那银色的长发迎风飞舞,往日里冰清玉洁,如同谪落凡尘仙人般的人物,在交手的瞬间,却透出了一股异样邪美的气息,慑人心魄。
几乎只这一刹那,凤云霄便已确信,眼前这看似柔弱之人,非是别人,定是那昔日曾名震江湖的一代武学宗师,踏月旋刀宁长荒。即使因为不知真相的原因,他已内力俱失,但威仪仍在,一举手一投足,尽显高手风范,绝非等闲。
他虽功力未复,但叶明昭显然早已习惯了怎样和他喂招,一掌发出,虽蓄劲却未发力,掌到宁吾思面前,只见宁吾思衣袖一扬,未见到他如何动作,叶明昭蓄劲未发的这一掌便偏了方向,轻飘飘落到了空处。一掌落空,叶明昭身形再进,攻势连环,宁吾思回腕相迎,以虚化实。两人一来一往,片刻间已过了十数招。凤云霄自是行家,很快便发现,两人这看似平凡的切磋,进退攻守间,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玄妙之意,正看得出神,叶明昭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的动作收得毫无预兆,宁吾思急转方向,手中树枝仍险险划过他的脸颊,赶紧上前查看。他撩起叶明昭的头发一看他颊上,幸好只是一道浅浅划痕,未曾出血,才松了口气。
“小叶,你怎么走神了?”
叶明昭没有回答他,只是垂下手臂,站在原地发愣。出了一会神,他猛地丢下了树枝。“我明白了!”话音未落,已拔出背上长剑,手起剑舞,动静阴阳,尽显奥妙。看着他练剑,宁吾思赞许地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我没有看错你,你根骨极佳,悟性很高,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能领悟无心诀的要义,掌握精髓。倘若……天假以年,终有一天,你将能站立于江湖的巅峰,成为绝世无双的高手。”
“感谢前辈用心教导。”叶明昭低下头,诚恳道谢。“江湖顶峰,非我奢望。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只要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再无遗憾。”
宁吾思脸色忽然黯淡下来。
“我知道,你本是性情中人,名利生死,俱不在心中。可是,孤往前行,生死无怨,却不知何者最为他人遗憾。”
“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一昧刚强,伤人自伤。无心诀是我独门不传之秘,如今传授给你,也只是我的私心,但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黄梅未落青梅落,我再也不想经历这样残酷的命运,可惜我功力尽废,有心无力。衷心希望上苍见怜,能让这一切有所改变。”
他弯腰将树枝放在了地上,转身走开了去。凤云霄虽在远处,二人的对话只听得隐约,却也依稀听了个大概,略一琢磨,顿感惊心。宁吾思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为何竟透出一种不祥的意味?难道他和叶明昭之间,竟有什么他人所不知的秘密?
叶明昭垂首思忖了片刻,盘膝跏趺坐在了草地上。长剑搁于腿上,他一手握着剑柄,一手置于膝上,闭目沉思。微风拂过,衣袂飘动,草木皆舞。树下之人,身不动,心亦不动,身外有物,心中无物,无我无心,天人之境。
与众不同的风声,杀伐隐于无形的气息,凤云霄的精神也仿佛受到了感应,吸引着他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境界。正在心中空明,万物俱空之下,忽然有人在他肩上重拍了一掌,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
第83章 第 83 章
从未有过的重大失误,凤云霄猛然惊觉。万没想到自己竟被那无形的气息吸引若此,竟然有人来到背后都全无防备,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急一转头,只见花连华正站在背后。
“好个高手,竟然别人来到背后都未发觉?”
看到是花连华,凤云霄略松了口气。
“这几天难得见到花兄的面,不知近来可好?”
“好,我好的很。”花连华举起手里拎的酒坛,晃了一晃。“凤兄,我今天特意来找你喝酒,肯不肯赏光?”
凤云霄微有些诧异,望向了树下沉思的叶明昭一眼。
“找我喝酒?现在?你不是来找他的吗?”
“我不找他。”花连华瞥了瞥树下,摇摇头。
“这家伙本来就是武痴一个,现在遇到了宁前辈,更加没治了。一个喜欢教,一个喜欢学,碰到一块真好比如鱼得水,练起功夫来废寝忘食,哪有闲心搭理别人。不管他了,我们去喝酒吧,就不知凤兄可否给我这个面子?”
“花兄言重了,尊驾见邀,怎可不去,请。”
两人对面饮酒,凤云霄对花连华的劝酒,来者不拒。但花连华今天,却不像他喝得那样豪爽,而是端着酒杯,一边品酒,一边打量着他,神色略有些怪异。
凤云霄连喝了数杯,才注意到了花连华的反常。
“花兄,你有心事?”
花连华转动着手中酒杯,欣赏着杯上的花纹,半晌才抬起头来,注视着凤云霄,慢慢地说道:“喝得这么爽快,凤兄,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吗?”
凤云霄一愣,抬眼看着对方,只见花连华神色冷淡,全无半点玩笑之意。
“花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花连华冷冷一笑。
“凤云霄,你可知道,如果我真的用毒,你早就死了不止一次。”
“嗯?”
凤云霄双眸一抬,正欲说话,忽然一阵异样心悸袭来,手一松,酒杯落在了桌面上。
青州,天刹盟。
颜烈坐在正厅,眉头微锁,翻看着手札,不知里面记载的是什么,只是随着纸张的翻动,他的面色也愈加阴沉。
正在沉思,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异样的喧哗声,不由一愣。未及明白怎么回事,动静转眼间已变得剧烈,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兵器划过空气的锐利声,以及人尚未发出就被堵在咽喉的惨呼之声!
腾地一下,颜烈猛然站起,一手抄起了妖刀狼杀,刚要出去,就听“砰砰”两声,两名护卫撞进屋来,重重地跌在地上,只见满身是血,竟已身负重伤。
“怎么回事!”
“盟主……鬼王……是鬼王!”
护卫话音刚落,就听风声厉响,一道闪光飞旋直入,径奔颜烈咽喉而来,颜烈一仰头,二指硬生生夹住了来袭之物,竟是一块精钢打制的令牌,一面虎头狰狞,另一面,则赫然刻着“无常令”三个大字。
“无常令出,识时务者,速速下跪称降,否则,杀无赦!”
一个分不清是男还是女人的声音阴冷冷响起,颜烈一抬头,只见转瞬之间,厅里已布满一群全副武装的白衣人,天刹盟的护卫俱无弱兵,却仍是被这群白衣人迫入厅内,团团围在颜烈身边,形成了对峙的紧张局面。
一个脸戴半截黑色面具,手持折扇,作儒生打扮的黑袍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身后,随行着一青衣清瘦面白无须的男人,以及四名年轻护卫。这男子走进厅内,瞧着颜烈,微微含笑。
“天刹盟主,久违了。”
颜烈目光扫过全场,只见那些白衣人,人人面目可怖,目光木然,青面黥纹,如同毒蛇蜿蜒。曾经只有黑夜出现,令人触目惊心的白衣鬼魅,今天竟于光天化日之下现身了。再看那男子身后四名护卫,三男一女,一看便知身手不凡,贯月刀,峨嵋刺,红袖刀,犬牙剑,四样兵器落入眼中,颜烈顿然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英雄无泪!你就是阴先生?!”
黑袍男子抚掌大笑。“不愧是天刹盟主,眼光非凡。在下阴轻尘,有礼了。多年未见,盟主风华不减当年,可喜可叹。”
阴轻尘言语机锋中,竟似与颜烈是旧识,但颜烈仔细回想,记忆中却完全搜寻不到任何有关此人的蛛丝马迹。
“尔等光天化日之下,闯进我天刹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