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昭将前因后果向花连华叙述了一遍,花连华松了口气。原以为遇到了什么麻烦,如今听来倒是桩趣闻。但在这里看见凤云霄,却并非他所喜闻乐见的事,只是他并不能将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只能委婉地劝说。
“这次武林大会,龙蛇混杂,正道侠客有之,邪魔外道也不会少。俗话说树大招风,这凤云霄号称武林第一剑,江湖名声远在你我之上,为免麻烦,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叶明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光彩深邃,晦涩难明。
他深深了解花连华绝不是怕事的人,相反极讲兄弟义气,能够入了他心的朋友,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怎么可能会怕麻烦?真要说怕麻烦,那第一个就该和他叶明昭绝交才对,又为何要处处护着他,为他做尽一切?今天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他的为人。难道凤云霄有什么不妥当?还是说……
叶明昭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那晚画船之上,凤云霄醉酒之后,对自己流露出的异样情态,心中一凛。
难道,连华知道什么?他对凤云霄的态度始终有些怪异,即使看似友善,但叶明昭太了解他,总能模糊地感觉到在那表相之后,隐藏着的似有一丝隐约的敌意。这是为何呢?
他原本患有失心之疾,记性奇差,但蹊跷的是,自从来到青州后,他的记忆力正在渐渐的好转,再加上那晚画船上的事实在是刻骨铭心,至今难以忘怀。
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但花连华暗暗思忖,叶明昭应该不可能有那件事的记忆,否则对凤云霄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而在他自己没有想起来之前,花连华打死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于是他坦然回望对方双眼,直到叶明昭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知道你但凡都是为了我着想,我听你的。”
见他没有追根问底,花连华松了口气。
那边贺春雪热情地和雷霆凤云霄攀谈着,三人交谈间,凤云霄无意地望向园中角落,就看到花叶二人正在谈话。
自从认识他们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那两人的感情亲厚异常,非常人可比。他不知道当年的龙七叶是究竟怎么认识花连华,又是怎样成为好友的,即使他并不熟悉花连华,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知己。能有他这样的良朋佳友,是为叶明昭此生最大的幸运。可以说,若是没有花连华,也就没有今天的叶明昭。
花连华,他真的会不知道叶明昭的过往吗?凤云霄暗暗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他对叶明昭如此亲厚,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叶明昭当年的恩怨,但他什么也表露出来,对自己也始终保持着友好的态度,让人无法忖度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容他有太多的时间去思索,那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叶明昭打过招呼,先送宁吾思回去休息,贺春雪也终于想起要尽地主之谊,邀请大家到客厅坐,而不是一直站在花园里交流感情。
凤云霄边走边思忖,相对花连华的心思,此时他更感兴趣的,倒是宁吾思。
这位叶明昭如此关心的宁前辈,他是既感神秘,又觉疑惑。这华发白衣的宁吾思,与其说是武林高手,倒不如说更像一位美人,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可听叶明昭声声“前辈”,敬重之情绝非虚假,凤云霄暗暗思忖。
他虽不爱过问江湖事,却并非远离江湖之外,尤其舅舅颜烈身为天刹盟主,大凡江湖之上有名望的前辈高手,没有他不知道的。有颜烈这个舅舅,即使他身不在江湖,江湖也不在他身外。
宁吾思……自己的记忆中,有过这样一位前辈高人吗?宁……姓宁的高手实在不多,不会想不到啊……
他的脑海中突然跳过了一个名字,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踏月旋刀”宁长荒。
武学绝顶的一代宗师,刀剑之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被誉为剑通鬼神之境,百年不遇的武学天人。只是其人在江湖上现身之际,总是佩戴半截面具,从没有人得知他的真实面貌。因此有传言其人容貌奇丑,不能见人,但也有人说恰恰相反,他的庐山真面目,绝世无双,正因为此,才以面具遮挡。但宁长荒十多年前突然失踪,从此再无下落,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隐退江湖,寄情于山水之间,种种传言不一而足。但无论是怎样的风流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将被人遗忘。日子一久,在江湖上,这宁长荒的名字,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记得。
宁吾思,这如此风姿的人物,如果他真的是江湖前辈,如果他真的是武林高手,没有道理寂寂无名。难道说,他就是那失踪多年的踏月旋刀宁长荒?那他又是怎么和叶明昭认识的?从宁吾思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叶明昭的情感与其说是对朋友,更似是对爱子,充满关怀与爱惜。也不知叶明昭是否感觉到了这点,一生颠沛流离,一世为情所累,早已天伦梦碎的他,对于宁吾思的情感,是否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孺慕之思?
第81章 第 81 章
叶明昭小心地从药吊子上取下药盅,端到宁吾思面前。宁吾思接过药盅,揭开碗盖,满屋药香四溢。
御剑行尚未来到沧州,贺春雪便请来了沧州城内有名的医生,开了调补元气的药,为宁吾思调理。他身上的毒性暂时仍无法可解,但毕竟获了自由,不用再遭受白帝辰肉体精神的双重折磨,又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在心情渐渐恢复的同时,身体也较初遇时要好上了一些。
宁吾思喝完药,将药盅放在桌上,他看着叶明昭半晌,终于说道:“小叶,今天那两人,真的只是你的朋友吗?”
“嗯?”叶明昭抬起头,微怔了一下。
宁吾思默然片刻,慢慢说道:“小叶,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前辈您想说什么,尽管直说。”叶明昭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宁吾思也微笑了起来。
“小叶,虽然你我相识并不久,但在我心里,看待你已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你不要怪我交浅言深。或许在你看来,朋友能有何不同,不过就是意气相投的好友,换成十五年前的我,也会如此认为,但现在,我已有过切肤之痛。朋友,有时候也会变质,变得让你无法承受,无法面对现实。”
对他话中的暗示,叶明昭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探询,只是默默地在他下首坐下,垂首不语,若有所思。
“你已经知道了?”看到他的反应,宁吾思忽然明白过来。“你既已知道,为何……小叶,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许久,叶明昭才低声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说不清,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他是能给你答案的人吗?”
“我不知道。”叶明昭抬起头来,望向了宁吾思。
“或许,我想要的答案,只是一个永远得不到解答的困惑。但我希望,至少,他能开启我对过去记忆的尘封。我非是我。我到底是谁?我为何而执着,又为何颠倒梦想,心中挂碍难消?”
“无心才无挂碍,无情方无恐怖。”宁吾思轻声叹息。“只要你是世间有情,你所迷惑的这些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我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又何能都有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无论怎样,珍重自惜。”
在贺春雪热情的留客下,于贺府度过一个白天的雷霆和凤云霄,当晚都未回四海一家,而是留宿在了贺家。
也许是喝了茶,又也许是换了新地方不习惯,这晚雷霆躺在床上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到三更,好不容易才朦胧进入梦乡,却也只是浅眠,四更天的时候,他就又醒了。
既已睡不着,躺在床上反而不舒服,雷霆决定起来。只是虽然天气已渐渐转暖,但毕竟晨光未现,走在园中时,虽不似严冬那样寒冷,却也颇有一些寒意。
四周静悄悄的,人们都在熟睡,只有一人独行。仰望夜空,天光黯淡。一阵风吹过,凉气透骨,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大氅。
渐行渐至,离院门将近,他忽然听到不一样的风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份外清晰。
那是兵刃划过风中的声音。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晨星寥落,冷冷的寒风中,闪动的剑光,矫健的身影,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怔望着眼前的情景,那青年剑者的形象,渐渐与记忆深处的冷漠少年重叠在了一起,雷霆的眼眶不觉湿润了。
剑随心动,进退自如。全身心投入习武的人,并没有查觉雷霆的到来,直到一趟剑术演练完毕,意念回到现实中来,他才感觉到了另一人的气息,转过头来看到雷霆,顿时讶然。
“月明,你怎么在这?”
雷霆笑笑,没有回答。叶明昭收剑回鞘,弯腰拾起放在地上的斗篷,一边系在肩上,一边向他走了过来。
“怎么不多睡会,这么早就起来了?”端详了对方一会,他关心地说道:“你脸色不好,是没有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