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再说，这么早，你不也已经起来了？”雷霆反问。
“我？”叶明昭一怔，随即摇头。“我这只是习惯。不像你，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就应该注意休息。”
“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雷霆笑了笑。“反正我就是回去也睡不着，七叶，你暂时休息一下，和我聊聊天，怎么样？”
“好。”叶明昭想了一想，又说：“只是这里风大，我们到暖阁里去吧。”
随他一同走进暖阁中，注视着眼前熟悉的人，雷霆百感交集。当那些久远的回忆日渐尘封，少年的容颜渐渐远去之后，恍若隔世的记忆中，所余下的还有什么？昔日的故事里，并非只有辛酸，短暂的欢乐同样存在，可为何如今，所有的回忆中，只留下了感伤？
并肩坐在暖阁内，雷霆抬起头，仰望着天际的晨星，悠悠叹息。
“看到你练武的样子，我无法不回想起当年……七叶，你还记得当年吗？那时的你也是这样，比任何人都要刻苦，当年我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能让年幼的你，那样拼命地努力。说起来我是你的朋友，可是我却过多的沉缅于自己的痛苦，并没有真的关心过你，如果我能多关心你一些，也许有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有些湿了，忙伸手擦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看我，多可笑，尽说一些过去的事，明明知道你不喜欢回忆过去，却还是说个不停，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叨不休，真是未老先衰了。”
“不，我喜欢听你说。”
叶明昭看了他半晌，轻轻说道：“过去的事，我忘记了很多，或许那些日子里有很多的痛苦，但也有过珍贵的欢乐，那就是与你和星华在一起的日子，这样的往事，我不愿忘，也不能忘。”
纳兰月明轻轻笑了起来，喃喃低语。
“真的是往事如烟。我们朝夕相处了整整十年，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可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为我做事，我却很少问过你的事。七叶，这是你的名字，却又不是你的名字，在你被带进山庄之前，在你还叫做叶随风的时候，你是怎么样的人？你有过自己的真正名姓，有家，有父母亲人，可是这一切，我却大多忽视了。”
“叶随风……”
提到自己几乎早已被遗忘的真名，叶明昭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并没有忽视。只是，你怕提起过去，会让我更难过罢了。你是温柔善良的人，不愿伤害任何人，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你我一起走镖的日子里，不止一次遇到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可对这样的歹徒，你还是手下留情，不愿杀人。那时我就想对你说，善良不是错，但要看对什么人。这个江湖如此险恶，即使你本领高强，但遇到凶残嗜杀的对手，若仍是留情，最终受害的只能是自己。”
说到这，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对方，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纳兰月明窘迫地垂下了眼眸。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又说：“总说我心太软，你又何尝不是。只是你的感情，藏得太深。七叶，我很少和你聊过你自己的事，现在，你能跟我说说吗？你的父亲母亲，你的……亲人。”
“我自己的事……我的亲人。”提及往事，叶明昭心中惘然。“你知道龙七叶不是我的名字，叶明昭也不是，你知道我的真名是叶随风。都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我却一连换了三个名字。叶随风，呵，这名字，还真是一语成谶，一叶随风……”
他终于对纳兰月明叙述起了往事，那些久远的，既幸福，又哀伤的往事。即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却永远也不能遗忘。
“我的父亲温柔诙谐，才华横溢；我的母亲美丽端庄，满腹诗书。他们情投意合，是这世上最恩爱的一对佳偶，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属。可惜，天妒良缘……”
回忆起过去的事，他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但无限的柔情中，终有着难掩的哀伤。
“我的妹妹小惠，我既喜欢她又有些怕她，因为，似乎她生活的全部乐趣，就是和我捣乱。我写字，她就抢我的笔，把墨涂抹得到处都是；我弹琴，她就拉扯我的琴弦，还在一旁乱唱乱跳。总之不管我做什么，只要让她看到，就会爬过来搞破坏，害得我总被父亲教训。可是……每当她胖乎乎的小手拉着我，用甜甜软软的声音叫我哥哥，看着她粉嘟嘟的脸，即使再想生气，也恼不起来，说起来，她可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眼睛有些酸涩，他微闭了闭双眼，伸手按住了鼻梁。
“小惠……她……还在吗？”纳兰月明低问。
“没了。”叶明昭笑了笑。“现在，只剩下我了。”
失去的人，这一生也不知能否再相见，能够抓住的人，无论如何，也希望她得到幸福。
直到此刻，纳兰月明才真正明了，当年的七叶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那小小的少年，冷酷面具下的无尽苦涩与哀伤，谁曾了解，谁能安慰。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那样对待星华……”纳兰月明心中酸楚。“原来在你心中，一直有着这样深重的遗憾。保护不了自己最想要保护的人，那么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能够放在掌心中，全力守护的人。”
叶明昭揉了揉眼角，淡淡一笑。
“小蕙，可绝比不上星华。星华端庄娴雅，温柔美丽，我那妹妹却是属猴子的，性子又燥，一刻都坐不住。父亲罔顾事实，闭着眼睛说女大十八变，她长大后一定会变成最美丽的淑女，我实在不能想象，还得跟着恭维。不过如今，也没有验证的机会了。”
他的笑容略带自嘲，但看在纳兰月明眼中，却只感到说不出的辛酸，心中更加难过。
“七叶，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以后，想哭的时候，就哭吧，你这样压抑自己，让我，真的很伤心。”
叶明昭摇摇头，长叹了一声。
“没什么好哭的，即使再难过，也无法改变发生过的事，我已学会面对现实。月明，你可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你似乎完全没有改变，而我却变了太多。”
“不论你改变了多少，但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坚强，却又脆弱的少年。”纳兰月明眼中隐有泪光。
“曾经的恨，不再存在，曾经的爱，空留遗憾。无论是你，我，还是星华，都已不复当年。但不论怎样改变，你少年的容颜都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七叶，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甚至改变了模样，你还会认出我吗？”
叶明昭不解其意，怔怔地看着他，对他的困惑与未说出口的疑问，纳兰月明只是回以微笑。看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神，他坚定了信心。
“我不会再次遗忘，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定会认出你。”
第82章 第 82 章
纳兰月明释然地舒了口气，一阵凉风吹过，不经意间，他咳嗽了数声。
“你冷吗？”叶明昭见状，不假思索地解下肩上的斗篷，罩住了他。“回去吧。这天还早，你还是应该回去再睡一会。”
“不。”纳兰月明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
对上叶明昭不赞同的眼神，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他……就在我的隔壁。我现在心里有些乱，不想离他太近。心如止水，说来容易做来难，终究还是……不思量，自难忘。”
情为何物，伤人若斯。叶明昭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早已物是人非，月明的情感，却始终是他的伤。世间多有无情人，然而这世间，也有这样的深情之人，只可惜所遇非人，纵有深情，不得珍惜。
“那么，就到我房间去休息吧。”
叶明昭的房间，本应是陌生的所在，却清楚地有着熟悉的感觉。纳兰月明走到桌前，注视着摆放在桌上的银制酒壶，以及青瓷的酒杯，伸手提起，轻轻一晃，壶中是空的。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喃喃念着诗仙的传世名句，纳兰月明神思略有恍惚，仔细打量着室内的环境，无论是在哪里，七叶的住所都是一如既往的朴素整洁，这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场景，让人心中无可抑止地迷惘，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一切都未曾发生。
看着叶明昭将床榻展开，纳兰月明渐渐有些慵懒的感觉浮上心头。那种想睡却又睡不着的感觉最让人难受，但是现在，他的神经莫名放松了，浓重的倦意涌了上来。
叶明昭回头看他，见他神色呆愣，眼神发涩的样子，知道他有了睡意。
“困了？那就睡吧。”
纳兰确实感到困了，也管不了这是叶明昭的床，就躺了下去，盖上了被子。熟悉的气息令他安心，他的神智渐渐昏沉下去，似乎随时都能睡着，但他还是强撑着支起身体，在叶明昭转身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七叶……”
“怎么了？还是睡不着吗？”
那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恍若当年清冷，却又多了几分沉静与温柔。
纳兰摇了摇头，说道：“七叶，如今的你我，为恩为情为仇，困于江湖，无法解脱。若有一天，你我能离开江湖，远离红尘，到那一天，你可愿记取今日之情，与我共饮一醉，相逢一笑忘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