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偷练庄云卿的剑招,练得如痴如醉,脑海里全是与师父双剑行走,挽出漫天剑影,配合天、衣无缝的景象。他心知云惜乃双人剑式,亦是师父在师祖所传剑法基本上与娘一同创下,而娘虽已离世,他却一样能陪师父共舞云惜。
秦月儿腿上功夫不到家,几个转身踏步便身形不稳一路朝后退去,她若摔在地上也就疼疼屁股,可巧不巧撞上了何英剑势!何英正刺剑向前,也未料半途冲出个人,要说他肯勤练腕力基础扎实,这一剑或许还收得回……就当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地握上剑刃,同时扯住了秦月儿。
茫然地看着自剑刃滑落的鲜血,何英双唇微张,面色煞白。
余燕至皱了皱眉,掌心一紧,轻松夺下了他的剑。
眼瞧对方用另一只手擦拭剑身,将剑重新归鞘,何英终于回了神,他刚要开口,岂料秦月儿抢先一声大哭起来。
余燕至一心销毁“物证”,却忘记还有秦月儿这么个“人证”。
庄云卿闻声自屋中走出,眼见余燕至右手“哗啦啦”往外冒血,秦月儿哭得像个泪人,惟独何英从头到脚安然无恙,便不由眉头一皱返回了房间。拿出药瓶与布条,为余燕至包扎过后,庄云卿抱起秦月儿在空地来来回回走动,边走边轻声安慰。
秦月儿好不容易止了哭,眼睛肿得像桃,她搂着师父脖子,哽咽道:“燕至哥哥……教我……我学不会……英哥哥拿剑……来了……燕至哥哥手破了……流了好多血……”
何英垂首立在一旁,心里把秦月儿骂了个遍,笨丫头除了会吃就会告状,话都说不清还敢告状!
“何英,”庄云卿声音不大不小,目光送向了他,“是否如月儿所说?”
事实是他偷习剑招,出招后反而收不回来险些伤了师妹,还好师弟及时阻拦没有酿成大祸……可何英想自己不能这么说,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他垂了薄薄的眼皮,道:“徒弟知错。”
看了看何英,余燕至转望庄云卿道:“是徒弟起了玩心与师兄耍闹,刀剑无眼,徒弟的伤是个教训,以后一定不敢再对手中之剑不敬。师兄有错,徒弟也有错,师父要罚便一起罚吧。”
庄云卿看了看他,又看向秦月儿,道:“你所言与月儿似有冲突,为师希望你如实以答。”
余燕至迈步上前,轻轻握住了秦月儿的手:“师姐方才是吓坏了,徒弟在师父面前不敢隐瞒。”
言罢,又举起包扎好的另一只手,笑道:“师姐别怕,已经不流血了。”
秦月儿迟疑地摸了摸余燕至掌心,吸溜着鼻涕喃喃道:“燕至哥哥……疼不疼?”
眼望此景,庄云卿颇觉无奈。秦月儿是胆小的女娃娃,语焉不详似也难免,而何英十句话九句都要打折扣,至于余燕至……庄云卿觉得他是无可挑剔的好徒弟,然而也是跟自己最不亲的;明明是十三岁少年,庄云卿却常常不知这孩子心里想些什么。
何英上次被关进废庙时险些送命,每忆当初,庄云卿便悔恨不已。许多大人尚做不到罪不及孥,何况一个孩子?而且那次他是真的误会了何英……所以信与不信间,庄云卿选择前者,毕竟两个徒弟就在眼皮底下,总归闹不出大事。
训诫过后,庄云卿并未责罚他们,但余燕至的手痊愈前,何英须得照顾对方,这对何英而言简直比受罚还难熬。
余燕至牵着秦月儿朝山下走去。何英不紧不慢跟随其后,末了揪了把秦月儿的小辫子。
秦月儿摸着脑勺扭头看他。
何英手指朝她脸蛋一戳,似笑非笑道:“你昨天刚吃了我两个梨,今天就向着他?”
眨巴着眼睛,秦月儿扬起小脸在余燕至和何英之间看了看。她是真笨,长得水灵灵却没半点聪明劲:“梨我吃光了,没给燕至哥哥。”
何英早知道她是笨丫头,脑袋里只记得个吃。
余燕至拽了拽秦月儿,一言不发又拉着她朝前走去。
何英受了冷遇,目光凉凉地望着那一高一矮两道背影,心想他也没少给秦月儿好吃的,秦月儿怎么就偏偏喜欢余燕至?他倒不是多爱这个师妹,就觉得对方养不熟,小白眼狼一个,吃了他的,撂嘴就忘。
回到哑巴婶住处,秦月儿又声泪俱下学了一遍,反正她也说不清,含含糊糊就那么几句话。哑巴婶只听明白了一点:余燕至受伤了。她心疼地看着那缠着布条的手,忙去灶房炖了锅冬瓜猪脚汤。
何英不敢“违抗师命”,他往日几乎不进哑巴婶屋子,如今却不得不像个小跟班似的寸步不离余燕至。
余燕至跟秦月儿坐在床边,中间隔着张矮桌,桌面摆了剪纸,是余燕至前些日剪给她的。何英站在屋角,望着纸窗上贴着的两只小兔子瞧了半晌。
汤炖好后,何英又随余燕至去了灶房。
他谨遵师嘱,抢过勺子便要喂对方。舀起一大块冬瓜,何英笑微微送到余燕至嘴边,余燕至亦不推辞,一口吞了下去。
“好吃吧?”
余燕至颔首。
其实从不吃冬瓜的是何英,可他见着别人吃心里就痛快,然而余燕至真吃痛快了何英又不高兴,他想这冬瓜有那么好吃?他舀起一块尝了一口立刻唾了出去,把剩下的全塞进了对方嘴中。
接着,何英又喂了他一口猪脚,笑道:“吃什么补什么。”
把那碗里的肉菜喂光了,何英才舀了勺汤喝起来,喝了口,又喂余燕至。
余燕至朝他扬了扬下巴,意思让他再喝些。
何英突然把勺子朝碗里一丢,轻飘飘的目光送了出去:“你丈母娘熬给你的,我凭什么喝?”
何英的话,余燕至听着糊涂,反正何英不高兴根本不需要理由。他端起碗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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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子丢进木盆,何英使劲搓了两下,拧干后扔给了余燕至。
余燕至单手撩开,擦了把脸,走上前便要端木盆。
何英立时夺过,盆中的水左右晃荡着泼洒出了些:“怎敢劳您大驾?若叫师父知道了,我可要受罚。”
余燕至目送他走出房间,坐回床畔,动作缓慢地褪去了鞋袜。他盯着赤脚琢磨,虽说碍于师父命令,可若是以前,何英定然不肯低头,如今的变化是因为何英没那么恨他了吗?
余燕至年纪不大却是个劳神劳心的命,他希望何英的仇恨能够一日日淡去,他与何英还能回到最初。
进屋后,何英将木盆放到余燕至脚边,随后转身窗前,从袖里摸出了张彩纸剪的兔子。
余燕至抬眼一望,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
何英看起来很高兴,伸舌舔了舔彩纸背面,将兔子贴上了纸窗。他全然不觉羞愧,这兔子是从别人那偷来的。
余燕至垂下眼皮,一时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他没剪过小兔给何英,他还没来得及剪,何英就恨上了他。
何英满心欢喜坐在余燕至身旁,踢掉鞋,褪去布袜,一双脚伸进了盆中。他们常年用凉水洗漱,如今初春之际,何英又怕冷得很,便将脚踩在了余燕至的脚背上。余燕至抬起只脚撩了些水洒在他脚面,何英不满地将他重新踩入水里,捏住他的手,道:“冰!”
掌心蓦地刺痛,余燕至不禁就要挣脱,何英亦是一怔,连忙松开了束缚。
“有那么疼吗?”何英盯着那伤处,似乎不以为意。
余燕至望着他眼睛,摇了摇头。
轻哼一声,何英捉起了他的手,看了看裹了几层的白布又看了看他,感觉有些别扭。他想自己是被师父命令过要照顾余燕至,并非当真在乎对方。
趟进被窝,何英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实在睡不着便将双手移往了腿间。数月前,他初次体验这种感觉,之后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渎。他仿佛天生不知羞耻为何,只道十分舒服,所以玩弄起来颇为得趣。可今日抚摸许久也没觉出兴味,便又无奈地停了手。
何英直觉手脚冰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当年虞惜体弱多病,冒着极大风险将他生下,却也给了他一副病躯,三岁前几乎要养不活,直到跟随庄云卿后才渐渐有所好转,然而终归先天不足,吃不得苦、受不得罪。
咬了咬牙,何英一身寒气钻进了余燕至被窝。
余燕至向来浅眠,只迷糊了片刻便转醒过来,翻身朝外爬去。
何英立刻拉住他胳膊,牙关打架。
余燕至轻声道:“我把被子摞上,暖和些。”
安抚过他,余燕至抱着他的被子铺好,然后重新躺下,掖了掖他颈侧被角。
何英几乎全身贴着余燕至,冰块似的手伸进了他衣下。
余燕至不禁打个冷战,却也反手搂住了他。
渐觉暖和,何英舒服地伸展开手脚,一条腿塞进了余燕至腿间,掌心摸着余燕至光滑的背,脑袋埋在他颈窝轻轻一嗅,是熟悉的气息:“你以后每天都给我暖被窝。”
余燕至没有说话,心想再冷不过一两个月,天热起来何英就用不着他暖了。
不满他的沉默,何英曲膝不轻不重顶了顶他。余燕至腿间隐隐生痛,点头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