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燕至没有出声。
何英静静瞧了瞧他,松开手,走回灶肚添柴,然后又抬眼瞄他,见他始终沉默,便端起木盆揣着颗白菜去湖边清洗。
余燕至捞出焯过水的芹菜盛盘,刚转身就撞见了自屋外走进的何英。
将洗好的菜叶一片片送上案板,何英沉着眼皮,小声道:“我……以后……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低头看了看他在冷水里泡得通红的手,余燕至牵入掌心,拉他坐回灶膛前的小凳子,将一碗拌了盐的豆干放在了他腿上。
何英拿起豆干咬了一口,剩下的喂给了余燕至,一面舔着指尖盐粒,一面道:“好……不……好吃?”
余燕至亲了亲他的脸,转身又麻利地炒起菜来。
一碟芹菜炒豆干、一碟醋溜白菜、一碟凉拌木耳,四碗米粥。屋外月明星稀,屋里却是暖烘烘,桌上一盏油灯照亮了四张面庞。
邵秋湖捧出一坛果酒,斟满四杯,果酒滋味甜美,堪比蜜糖。
余燕至从不好杯中物,季辛更是滴酒不沾。
然邵秋湖也并不劝酒他们,只管与何英觥筹交错。何英禁不住挑衅,一眨眼已是三杯下肚,可刚要举起第四杯时就遭到了余燕至阻拦。邵秋湖似笑非笑仰头一饮而尽,何英不甘示弱,也顾不得余燕至紧皱的眉头,随即喝了这杯。
好好一顿饭,被他二人吃得酒色香熏。
何英此前从未饮过酒,因为庄云卿管教严苛,所以他也不知自己不仅没酒量,更没酒品!
收拾过膳堂,余燕至回到屋中,便见何英目光迷离,静坐桌前。心知他正在酒劲上,余燕至替他倒了杯茶:“以后少喝点——”
险些咬掉舌头,余燕至顿觉浑身一轻,竟被何英拦腰抱起扔上了床。
黑影迎面袭来,何英跨坐在了他腰间。
“别闹。”余燕至拍了拍何英大腿。
脸上扬起淡淡笑容,何英手指摸往腰间解开腰带,随意丢去了床下。
怔了怔,余燕至直直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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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清清爽爽,被单和床单也焕然一新,余燕至在屋内环视一周没有寻见何英,他愣了愣,刚要起身,就耳闻“吱呀”一声,门被由外推了开来。
何英甩着湿手,边走边骂骂咧咧道:“我都……给你洗了……又不是要你的命!”
扭头望向他,余燕至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没……”何英快步行来,坐去床边,湿手朝被子一抹,按住他肩膀就要将他送回被窝,“你再睡……会儿。”
余燕至摇了摇头,将他双手捂入掌心,道:“我衣裳呢?”
“洗了。”
“包袱里还有一身,你拿给我。”
何英踢掉鞋子,跨坐在余燕至腿上:“一大早……我都洗了……”
余燕至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目瞪口呆看着他:“你都洗了,我穿什么?”
“你别起来,”何英亲了亲他嘴巴,额头抵住了他额头,“你还……疼么?”
若非何英提醒,余燕至快要忘记这回事了,他也惊讶那处竟是没什么痛感。
“邵秋湖……挺厉害的嘛。”何英不情不愿夸了句。
总算知晓了其中原由,余燕至一口气忍了又忍,半晌才道:“以后——”
何英倒是耳聪目明,立刻就懂了他弦外之音,搂住他脖子,得意道:“我跟邵秋湖讲……是我要用……”
邵秋湖又不是傻子……
余燕至轻笑出声,让何英去药柜旁取来了一沓纸和一把剪子。
靠坐床头,余燕至折好纸张剪了起来,不一会儿,小兔、小羊、小牛便铺满被面。
何英一样样拿入手中细看,最后一张被他抖落碎屑平展了开来,瞧了眼就望向了余燕至。
“喜欢吗?”余燕至问道。
何英躺在他身侧,将那张“囍”字盖上了脸庞。
余燕至像揭喜帕似的轻轻揭开,何英缓缓转头,眼底是逐渐放大的人影。
余燕至吻上他的眉心、眼睫、鼻尖,最后锁住了他双唇。
何英一瞬不瞬望着对方微阖的眼帘,感受探进口中的柔软,视线模糊起来,他想或许是余燕至靠得太近,或许是还不够近。
如果可以,何英想将自己揉成一滴血滴入余燕至心头,这样,就不必分开,能永远在一起。
第十五章
被请入圣天门替何英与另一名伤者诊治是四个月前的事,那之后邵秋湖便返回了天荒谷,经潜心钻研终于做出解药,可当他准备将解药送往圣天门时,却突然收到了掌门苏无蔚的信。原来为证实自己的怀疑,苏无蔚写的两封信正是分别寄给了季辛与邵秋湖。
在季辛调查裴幼屏身世的同时,邵秋湖也研究起了随附信中的“一张纸”。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显然被茶水浸过,而苏无蔚要他验明的便是其上是否含有一种叫“醉伶蓟”的毒。
关于此毒,邵秋湖仅有耳闻,在花费整整一个月,查阅无数典籍后才得出结论。
可当他欲再启程之际,竟又被一封信绊住了脚步。
寄信人正是季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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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秋湖将“醉伶蓟”一事以及查验结果告诉了他,加之余燕至的讲述,季辛虽未言明却已对裴幼屏怀疑更甚。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返回派门,什么都不可能探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邵秋湖一番交谈,季辛决定扮作仆役,跟随受邀之列的“天荒谷神医”共赴屠魔大会。
而出于种种考虑,他决定带余燕至跟何英一并同行。
何英的毒虽解了,如今也恢复了内力,可右手的伤,邵秋湖瞧过后只管摇头。其实何英原本也没抱什么期待,他左手惜剑式已练得有模有样。
季辛剑术高超,向来不摆长辈架势,又因与江湖鼎鼎大名的左手剑伍瑶池交情甚笃,熟知左手剑利弊,便时常提点何英一二。何英虚心受教,进步迅猛。季辛对他颇为欣赏,不吝赞言,每每此时何英就会笑得很开心。
余燕至站在一旁跟着笑。他想何英大抵挺喜欢季辛。
沉默寡言,冰冷严肃的外表下藏着颗柔软的心……季辛某些地方与庄云卿像极了。
何英从小到大除了师父没怕过谁,但余燕至知道,何英怕的不是师父的责罚;他只在师父面前装乖,哪怕恨透了自己也不会在师父眼皮底下使坏。因为何英不忍庄云卿伤心。
对那二人的“亲密之举”,余燕至愿意轻描淡写,睁只眼闭只眼,邵秋湖却不肯。
何英是半个药罐子,喝药早喝出了滋味,可今日这碗却与往常不同,简直苦入愁肠。他倒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盯着邵秋湖笑道:“劳……你费心了……这药……还挺甜。”
邵秋湖点点头:“明日一碗会更甜。”
“哼。”何英大摇大摆走出屋,可走了没两步脸就皱成一团,唾了口唾沫,气得哼哧哼哧。他绝不会向邵秋湖低头,反正苦不死人!
晚膳时,何英与邵秋湖的筷子撞在了鱼头上。看了看他,看了看鱼头,又看了看余燕至,何英转而夹了鱼肉到碗里。
鱼头被邵秋湖献给了季辛,季辛什么也未说,自顾自吃饭。
余燕至则端过何英的碗,将鱼刺挑净后淋下半勺汤汁,送回了他手边。
何英心花怒放,在桌下勾住了余燕至的腿,连吃进嘴里的酸溜溜的鱼肉也变得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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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何英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屋,灌满了半个澡桶。
余燕至坐在桶中,摆湿帕子擦洗身躯,腾腾热气模糊了头脸,叫他舒服地呼出口气。
何英站在澡桶旁,用蘸过水的梳子梳理他的长发。
“邵大夫喜欢季前辈。”余燕至状若无意道。
剥下梳齿间的断发,何英点了点头:“我知道。”
余燕至一愣转过身来:“你知不知道他吃醋了?”
何英把梳子搁去脚边,捞起湿布搭上余燕至肩头搓了一把:“吃……什么醋?”
余燕至说不出话,怕说了也会暴露自己的心事,摇了摇头又转回身去。
“他喜欢……季前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跟……他抢人。”何英凉凉道。
“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对着别人笑,当然会吃醋。”
“乱……讲,”何英哼道,“照这么说……我不得……去开醋坊……你对别人……笑得还……少吗?”
余燕至无声一笑。
“咦?”眨了眨眼,何英忽然好奇道,“你……吃过醋……吗?”
沉默片刻,余燕至轻语道:“你猜呢?”
何英没有回答,脱光衣裳便跨进澡桶,水被挤得几乎漫了出去。
坐往余燕至对面,何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摸他湿淋淋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脖颈、胸膛、最后握住了他双腿间的事物:“都是……我的……”
余燕至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倾身向前,缓缓靠近余燕至,何英牵起了他的手,沿着相同的顺序,让他抚摸自己的眼耳口鼻,自己的心与欲望:“它们……都是你的……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