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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 (烤翅店店长)


  邹仪只好微笑。
  东山涨红了脸,这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坦诚自己的理想,紧张又脆弱,虽他皮糙肉厚的,可底下却藏着一颗水晶玻璃心,刚掏到一半,就被他的师兄摔了个粉碎。
  东山蠕动着嘴唇半响,方指着他道:“你……你不也是要一同去蓬莱的?你若不信,何必去!”
  青毓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是要去蓬莱,可谁要去那大道之行的蓬莱?我要去的是日啖一肉的蓬莱,传闻那里有肉果子树,上面结着各色肉,什么扣肉,粉蒸肉,红烧肉,在路上饿了便割一块就地坐着吃了,那滋味啊……啧啧。”
  东山虽和他相处多年,但仍未看穿他那堪比铜墙铁壁的脸皮,不由得目瞪口呆,指着他半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邹仪的目光在两个光头之间逡巡了一会儿,忽然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我果然是凡夫俗子,不知大师远志。不过我虽不知这大蓬莱,却知道这小蓬莱。”
  青毓不接话,东山急急问道:“怎么,这蓬莱还有大小之分?”
  邹仪道:“这是自然,大蓬莱远在海外,这小蓬莱么——出了我家的门,往西走到底就能瞧见护城河,只要跳进去就是入了小蓬莱了。”
  东山再傻也听得出是揶揄,十分委屈的扁了扁嘴想去师兄那儿找安慰,可转念一想,又想起师兄的鸿鹄之志,一时之间只觉“世人皆蠢货,唯我独有脑”,气得要跳脚。
  他兀自气愤的当儿,邹仪却是又端起了那半碗姜汤,刚抬起就被青毓捉住了手腕。
  青毓低声道:“这汤早冷了,小心喝了腹痛。”
  邹仪倒也不是第一次喝冷汤水了,并不在意,抽了抽手腕。
  青毓本只是松松扣着,不曾想邹仪这样不识好歹,险些被他抽走,当下怒道:“做甚么呢,你这倔驴!”
  邹仪恼道:“你骂谁是驴?死秃驴!”
  东山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差摞袖子打架了,于是团子大师只好暂时把他的诗与远方放一放,关注眼前的苟且。
  东山道:“莫再吵了,这已是四更天,到了五更怕是他们反应过来,还是快收拾细软跑吧。”
  邹仪奇道:“谁说我要跑了?”
  青毓更奇:“我搬出这么一大套理论劝了你半宿,你当是说来玩笑呢?跟我们走!”
  邹仪道:“我不走。”
  于是青毓站起来,在邹仪喊人前一记手刀下去,让那叽叽喳喳的神医闭了嘴。
  东山:“……师兄这不大好吧,佛法说要随缘……”
  青毓恶声恶气的打断他:“随缘个屁,老子早就想揍这小兔崽子了。”
  说完突然把手探进邹仪衣襟内,东山吓得哆哆嗦嗦,他师兄破了荤戒,这有一就有二,再破个色戒好像也没甚么,只是……只是这讲究你情我愿呀……
  青毓百忙之中瞥了小师弟一眼,冷哼一声道:“行啦,在想甚么呢,我是在找他的银两,这小肥羊有的是钱,咱们出海的钱就靠他了。你也别干站着,赶紧翻柜子看有没有值钱玩意儿。”
  东山万分同情的瞥了一会儿是兔一会儿是羊但就做不成人的邹大夫一眼,抄他家底去了。
  邹仪是被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熏醒的。
  他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况,青毓像扛小猪一样扛着他,他的脸就贴在乌漆墨黑的棉衣上,棉衣散发出一阵神奇的馊味。
  邹仪当场大怒:“秃驴,放我下来!”
  青毓从善如流的松了手,险些把邹神医摔个屁股蹲儿。
  他见邹仪十分嫌弃的拍着外袍的灰尘,不由得哂笑道:“邹神医,恐怕得委屈和我们一道去蓬莱了。”
  邹仪大惊:“什么?”
  青毓道:“您现在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全城通缉呢。”
  那是被这对师兄弟解决的刺客,邹仪虽不情愿,但也说不出“谁让你来救我”这样的话,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他们。
  不知邹仪惹上的是哪位大人物,他只在农户家露过一次脸,半夜就被全村人追拿。于是他也不敢往有人家的地方走了。
  一行人盘算着翻过麒山到海边租船出去。因麒山极高极险,曾有些好事的村民去过,没有一个出来,因而除了险峻,又多了层阴森。不会有官兵走这条道。
  邹仪曾在听说去麒山时犹豫片刻,青毓却拍着胸脯让他安一百二十个放心,邹仪心想权做死马当活马医,倒也坦荡荡的跟着他们走了。
  然而言如鸿毛行如钧。
  几个人居然在麒山里头迷了路。
  大雪封山,这四周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树都秃了个精光,比青毓的脑袋还干净。
  几人自两日前吃过一只狐狸,之后便再不见半点食物。只得拿雪充饥。然而这雪是冰冰凉的,吃多了便似肚皮里揣了块冰,要腹绞痛。邹仪吃雪吃的十分克制,只浅尝一些便闭目养神,他倒也曾劝过东山节省精力,这雪下不长久,过几日便好了。
  可东山哪是个闲得住的,一天到晚的乱窜,肚子里头的狐肉消化得极快,不得已只好大口塞雪,吃了雪又腹痛,隔一会儿就要去大解。
  那日,东山又“诶哟诶哟”的捂着肚子跑远了,邹仪又困又饿,抬眼望了会儿雪地便神情麻木起来,竟是要睡着,他迷糊之际忽觉一股又臭又骚又腥的味道飘来,一下子被熏醒,却是青毓拍了拍他。
  青毓小声道:“不要睡着。”
  邹仪点点头道了谢,把尊臀挪远了些。
  青毓扒了那狐狸的皮,拿雪简单一洗就披在身上,因未做过处理,里头还有许许多多的血丝,那味道同青毓多日不曾洗澡的体味混合在一起——堪称极品。
  青毓怕他睡着便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邹仪的手抚着身上的大氅,心里头有些恍惚。他原有件皮大氅,是先考遗物,仗着年轻体强,出入又有地暖,便从未穿过。青毓寻出来的时候已是被老鼠咬得坑坑洼洼,想穿都无从下手。这崭新的银鼠皮氅却是青毓弄来的,他如何弄来的,他不过问,可他只弄了这么一件,他和东山还是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衣。
  邹仪心道:“你这样待我是要如何?”
  一面想着,一面听青毓的话,却听他忽的停了话音,邹仪奇怪的抬头,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在走什么神呢?”
  邹仪道:“无功不受禄,我穿着这样暖和的大氅,心里头虚得很。”
  青毓哈哈大笑,挠了挠用麻布裹着的脑袋:“不是你说的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虚什么。”
  邹仪还想说什么,忽听远处爆发出一阵呐喊:“师兄!邹大夫!快来!有新果子吃!”
  两人俱是精神一凛,几步就赶到,东山兴奋地手舞足蹈:“看到没,这有棵矮树,有不少果子,我刚巧摘了一个,是甜的!”
  青毓瞪了他一眼,邹仪上前细细瞧了,又咬了一口方道:“无毒,放心。”青毓这才放过东山,自己抱着树干,敞开肚皮吃。
  青毓那日的狐肉吃得不多,俱是骨头,之后还要出去探路觅食,实在是饿得狠了,吃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东山解完手后发现师兄吃的这样猛,怕自己没得吃了,急急上前,然而青毓十分不要脸,见东山来了,将肚皮往树干上一贴,长手一伸,两条手臂各挂在一枝条上,竟是左右开工的摘,同时脑袋也极其灵活的,寻着果子就往嘴里叼。
  东山急道:“师兄!师兄!”
  师兄埋头苦干:“唔。”
  “师兄!师兄!”
  师兄:“嗯。”
  “师兄!师兄!”
  师兄:“哦。”
  “师兄!”
  “东山!”
  东山的声音陡然一变,青毓心里头咯噔一下,忙抬头,就见东山不知踩到了哪儿片雪,脚下一个打滑,险些就要掉下去!
  幸好邹仪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然而邹仪是个瘦条子,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他那两条细伶伶的胳臂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自己都快掉下去了!
  青毓连忙先拉住邹仪,东山的两条腿在空中扑腾,他看了一眼,悬崖底下一片黑洞洞的,立马哭着喊:“师兄!师兄!”
  青毓一人承载着两人的重量,逼得他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听闻破口大骂:“闭嘴!不许哭,不许乱动!他娘的谁叫你生得这么重,你要是长得像邹仪一样轻,老子一手能提起俩来!狗娘养的,上来就给我减膘!”
  骂完师弟他又柔声细语的低头对邹仪说:“邹大夫莫方,我马上就救你上来。”
  邹仪一手被青毓拉着,一手被东山拉着,只觉自己要被撕扯成两半,勉强点头。
  青毓说得这么肯定,其实自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身边只有光溜溜的雪,突然他灵机一动,用脚勾住那棵树,两只手都去拉人。
  冰天雪地,愣是挤出一脑门的汗来,眼见邹仪的脑袋到了悬崖边,还差一步就可以把人救上来了,青毓兀地觉浑身一轻,他心猛地一跳,紧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拉力,把他连人带半截树,全都拉下了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传闻有蓬莱,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货恶弃之,不必藏己;力恶不出,不必为己;故谋闭不兴,盗乱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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