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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 (烤翅店店长)


  邹仪都来不及思量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他就又转过身去离开了屋子。
  邹仪又读了会儿书,这次却不是医书了,是个话本,讲得是相府千金同落魄书生的故事,正写到那千金小姐同书生相约柳树下,讨论起了私奔,一口一个“郎君”,一口一个“瑛娘”,那酸味仿佛一坛半月不洗的袜子水,满满一大缸,用厚棉被捂着,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待到看官打开之日,“哗”,扑面而来。
  邹仪尽情的吸收着话本里的酸臭味,吸到再无可吸,才合上了书,掸掸被子睡觉。
  邹仪廿岁,早该成家立业了,可他虽英俊得不可思议,却还是实打实的光棍一条,同城西头的乞丐小五一个水平。
  因此他在捧足了恋爱的酸臭脚后,大晚上的,居然做起了春梦。
  梦里他头上戴着束发暖玉冠,穿着石青缂丝袄,更是显得唇红齿白,美得小妾们都自惭形秽。
  不错,邹仪梦见自己有一排的小妾,不知道有多少房,这不要紧,总归是越多越好的,小妾们一个个都在笑,一边笑还一边同他招手:“相公,来抓我们呀。”
  邹仪正预备扑上去,却被摁住,其中一个给他眼睛上缠了软布,于是他两眼抓黑的玩捉迷藏,这么多人,到处都是笑声,到处都是脂粉香,好像随时都能够着人,可他伸手捞了一捞,却什么也没捞着。
  莺燕们银铃般的笑声在暖阁里回响,邹仪急了,抓来抓去,可姑娘们的衣服都滑溜溜的,只摸上个边角就逃开了,邹仪急得满头大汗,突然,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猛地一回头,一把把人抱了个满怀,怀里的美人嘤咛一声,邹仪满心欢喜的摘下眼罩,看见了青毓。
  青毓见他醒了,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
  邹仪沉默一瞬,张嘴就要喊,被青毓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青毓压低嗓子道:“祖宗,别喊,您老可真能招人,都招了些甚么妖魔鬼怪啊。”
  邹仪反问:“甚么?”
  青毓道:“我刚刚在外面瞧见有人直冲你的屋子来,怕是你有危险。”
  邹仪笑道:“我太太平平活了这么久,怎么你一来就有人要来杀我?切莫诓我,只怕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吧。”
  青毓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却神色一变,一脚把他踹到床下,嘱咐他:“躲在下面别出来。”自己盖上棉被,侧卧着睡觉。
  邹仪刚刚从温柔乡的梦里醒来,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下,虽不怎么冷,但实在是硬,硌得他心都疼了,他幽幽吐了口气,就在吐完气的下一秒,异变徒生!
  有人悄无声息地开了窗,几步便到了床前,那人浑身漆黑,唯有手中的匕首闪着雪白的光,只见那光倏地一闪直指咽喉,青毓却猛地伸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来人大惊,然后不等他惊呼出声,青毓朝着他手腕轻轻一敲,竟把匕首给震了下来!
  同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借力将两人位置互调,一把把来人甩到了床上,那人抬腿欲蹬,他侧身躲过,抄起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血浸透了大花棉被,待那人死透了,青毓才从床上倒吊着脑袋说:“出来吧。”
  邹仪对那电光石火间的交手全然不知,直到爬起来见了尸体才怔了怔,他那总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不笑了,却还是弯着,这时一些更深的东西流露出来,仿佛一把雪亮的弯刀,寒气逼人。
  他肃声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青毓张口欲答,然而这时东山推门进来,道:“师兄,院子里的那个也放倒了。”
  青毓点点头,这才把目光投向邹仪。
  大晚上的,他的眼睛黑得吓人也亮得吓人。
  他说:“你就这么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则悄咪咪的好消息,昨天把 死而后生 的广播剧授权给了,如果顺利的话,会有广播剧可以听哒(๑>؂<๑)


第4章 第四章
  邹仪面孔剧烈的扭曲了一瞬。
  他长得俊俏,更是眼含桃花未语三分笑,面相十分讨人喜欢,然而俊则俊矣,当面孔扭曲的刹那就像一潭风平浪静的水掀起了波澜,露出了水底的污泥。
  ——只平白叫人觉得可怖。
  东山被他吓了一大跳,迟来的问候卡在嗓子眼里,青毓抛下了惊雷自己却没事人似的去点油灯,全然不管躺在床上的死人。
  他点了几下没点着,邹仪走到他身边去替他点了。青毓看着他被照亮的侧脸,乌黑睫毛是惟一的阴影,邹仪垂着眼抿着唇,无端的透出几分冷相来。
  这冷还同普通的冷不同,普通的冷是冰天雪地的一片,冷到骨子里,邹仪也是冷,但倘若极努力的嗅了,就能闻到一丝暗香,拨开那片雪,底下藏着一朵梅花。
  青毓细细端详他的面庞,瞧见他发白的嘴唇,这才想起人家是被他一脚踹下床的,还穿着单衣,于是把目光转向床边,可他放着的外衣也溅上了血,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邹仪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自己的外衣,也不生气,又去寻了件干净的披上。
  青毓干巴巴地道:“事出危急,多有得罪,望海量。”
  邹仪轻轻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一时两人沉默不语,东山干站着更是尴尬,青毓干脆指挥他去熬碗姜汤喝,邹仪想拦却没拦住,不由得笑道:“怎么对我家的厨房比我还了解。”
  他本意是缓和气氛,青毓却没有接话,他只得叹了口气,另起了一个话头。
  “到底来找我做甚么?”
  “我来救你。”
  青毓看着他,他只是微笑,青毓复又垂下眼睑道:“你不信。”
  “我不信。”
  青毓道:“他不要你了,把你当做弃子,你就真的心甘情愿的洗好脖子等着?”他嗤笑一声,“我真不明白,你都看出来了,为甚么不逃,还是对方貌美如花,你色迷心窍了?”
  邹仪翻了白眼回敬。
  青毓笑嘻嘻地道:“哦对,你怎会色迷心窍,只会财迷心窍。”
  邹仪看上去十分想打人,幸好这时东山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姜汤过来了,他甫一进来就对着邹仪大惊小怪:“咦,邹大夫你看出来了有人要杀你?!你半点武功都无,怎么看出来的?”
  半点武功都无的邹仪:“……”
  青毓道:“都说财不外露,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邹神医替贵人诊脉,且向来心黑,那么多钱难道就没有宵小动过歪脑筋吗?恐怕他们早被邹神医身边的高手教训过,因此只能眼馋。”说完还要朝心黑的邹神医笑笑:“是不是?”
  邹仪:“……是。”
  打开话匣子之后就方便多了,邹仪道:“我身边有两位神出鬼没的高手,是以前替贵人诊脉得的,可今日家中遭窃,我更是被绑,命悬一线,他们也不曾出现过。
  绑我的人估量也只有粗浅功夫,是决计打不过那二位的,况且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是他们自己得了令撤了。
  本是预计今晚来个刺客,不沾他们的手将我除干净,可惜有个见钱眼开的老东西,刚给我银票就反悔,这才叫我知晓。”
  “所以呢,”青毓已趁着他说话的当儿把姜汤喝了个底朝天,这时用手肘托着下巴瞧他,“贵人的恩恩怨怨同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逃?”
  邹仪笑道:“这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说完也觉得这么弯弯绕绕的实在没意思,因而在青毓督促之前又自己开了口:“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么。况且逃又做甚么呢,人生来是要死的,我心中亦无甚牵挂,与其在不可预料的情况下死去,不如提前知晓,干干净净安安心心的上路。”
  “可是——”,那堪称人肉墙板的东山说话了。
  东山那团子似的脸突然抖动起来,两团白花花的肥肉像海浪似的抖动着,一刻,一刻也不停的抖动着。东山说:“再鲜艳的花都会谢的,再强大的人都会死的,再繁盛的王朝都会衰败的——这我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呢?”
  徒见红颜成白骨,万千华厦皆做土。
  知道归知道,但总是难以心甘。
  邹仪白他一眼,不做声,心道:这胖和尚也忒多事了。
  东山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师父说了,世上必定有常青的办法,他一直都带我们师兄弟四处奔波,便是要找寻那一方永不枯竭的极乐之地。
  ‘传闻有蓬莱,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货恶弃之,不必藏己;力恶不出,不必为己;故谋闭不兴,盗乱不作……’
  都说那里的人信奉《大乐经》,倘若我们习得经书,传授世人,必能造出个贤德盛世来。”
  青毓用袖子蹭了蹭他油光闪亮的脑袋,蹭去不存在的灰尘,把那脑袋蹭得宛如夜明珠般闪闪发亮,这才不紧不慢的打断他:“也就只有你信那老秃驴了,什么狗屁盛世,狗屁《大乐经》,估计就是他上茅房的草纸,”又转头对邹仪道,“那老秃驴临死前发癔症老爱说胡话,这孩子怕是一股脑都听进去了,邹大夫若是方便,就请替他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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