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抬头看着这座悬崖,应了。
爬这座悬崖,钟离用了十日。
元钦的话,一点水分都没有。第一日,钟离咬着牙,攀着藤蔓爬了两个时辰,没能登顶,元钦站在崖顶看着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碎石噼里啪啦往下落,钟离躲得一身狼狈,也惊动了隐藏在下面的虫蛇,轮番上阵,将钟离折腾得苦不堪言。
此后几日,依旧狼狈不堪,但元钦已经能从她的腾转挪移间看出比之前灵巧了很多,神色不知不觉间就缓和了些许。
她一天天在进步,他带出来的。
到了第十日,钟离的身手已经相当敏捷,她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内,顺利登顶。数日狼狈,这是她第一次在规定时辰内看到元钦,她看着前面的师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笑了出来。
元钦看她数息,脸色淡淡,说不上是什么形容,说话的语气也很值得雕琢:“很高兴?”
钟离连忙敛了笑容,想了想,觉得要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需要些门道,本想严肃一点说句“不高兴”,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说“不高兴”很是怪异,但若说“高兴”,看师父的神色……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一句:“师父……是想让我说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钦的眼睛就眯了眯。
“明日,再来。”
第二日再来的时候,悬崖上的丛丛藤蔓,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干净得很。
“我依旧在崖顶等你,你不得借助任何外物,须得自行攀登,依旧是两个时辰,若不能达到,仍是碎石。”
钟离这一回,用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她学会了运用吐息之法,灵活地躲避滚落的碎石,加快攀登的速度,她再一次在两个时辰之内到达顶峰时,这一回,她绷紧了表情,不笑了。
结果元钦神色莫测地问她:“不高兴?”
钟离:“……”
那她到底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钦朝她伸出手,道:“手伸出来。”
钟离抿了抿唇,踌躇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磨磨蹭蹭地把手伸了出去。
元钦一把抓过,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钟离的手,已经完成了从一个王室公主到山野村姑的转变,粗糙了不少。此刻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渗出来的丝丝血迹和着细碎的砂砾,还有一些伤口比较大的,里面夹了小石块儿,整个手掌看起来斑斑驳驳,很是凄惨。
元钦拿出手帕给她清理伤口,“你这双手,还是要好好护着,以后,是要弹琴的。”
钟离马上想起来那日清晨他在小竹林里弹的琴,“师父……要教我弹琴?”
元钦的语气淡淡的,“听说过《七弦杀》吗?”
钟离听说过。
因为听说过,才知道这是元钦的成名绝技,她实在是想不到元钦会这么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件事情,“为……为什么?”
元钦看她一眼,像是她问了什么很奇怪的问题似的,“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徒弟。”
理所当然。
掌心传来轻轻的摩挲感,有些痒,缓缓地,就发起烫来。
不得不说,钟离此前生活在王宫里,见过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交谈来往都不是纯粹的,究其根底,都牵制着深不见底的利益关系,她一个不得重视的公主,所见所闻,远非常人能够想象。那日的拜师,这个人只用了几句话,就颠覆了她对人性的一贯认知,那日他的话还声声在耳,沉着,坚定,就这样单刀直入地进到心里,甚至,有了镌刻的效果。
对一个人好,简单,纯粹。
钟离就笑了,看向天边,觉得天空很蓝,山水很绿,阳光很明媚。
第10章 朝朝暮暮
元钦告诉她,这所谓的吐息之法,就是人常说的内力,修炼出了内力,在武术一道上才算是真正地入了门,他交给钟离一本册子,道:“这是我独自编撰的内功心法,以及心得,你只需仔细遵循上面所注的方法修炼,便能少走许多弯路,也大大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如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
元钦又交给她一把剑,“从明日起,你不用去爬悬崖了,开始练剑。”
钟离的眼睛就亮起来了,“我可以练剑了?”
“你以为我叫你去爬悬崖是做什么去的?”元钦道,“明日过来就是了。”
“哦。”钟离转身要出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师父……”
元钦转头看她。
“你今天给我擦手的帕子……能不能给我?”
“做什么?”
“我给你洗干净了送回来。”
元钦定定看她数息,神色淡淡,“精力很好么。”
钟离正色道:“不不不,徒儿今日实在是累极,这就回去了,师父也早些休息。”
烛火昏黄,沾了污渍的帕子静静躺在桌子的一角,元钦看它半晌,伸手拿过,仔仔细细折叠好,放入了怀里。
第二日整整一个早上,钟离都在挥剑。
什么招式都没有,就是挥剑。
元钦对着院子角落里一块与人齐高的大石头划了一剑,留下一道剑式,道:“对着它挥剑,务必道道与之契合,毫厘之差都不能有。每日一千五百剑,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休息。”
钟离与元钦只有两年的师徒情分,却能在日后以一己之力躲过皇室与梁国的追杀,以及重创众多武林高手,与元钦的教导绝对是有直接关系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钟离对着石头练剑势,元钦就坐在院中,用匕首削一把竹剑,他的脚边已经有一堆削废了的竹子。
他的手,实在是不巧。
有一天钟离问他:“师父削这么多竹剑,做什么?”
元钦手里的动作一顿,“我只削一把剑。”
钟离默默看了地上的一堆,不说话了。
“近日我带你出去走一趟,出门在外,你就用竹剑。”
钟离一愣,道:“为何练习时用的是真剑,出去了,却用的是竹剑?”
“我的剑法,是我的父亲教的,刚开始学的时候,也用的真剑,就是你手里这把。那时我才五岁不到,这把剑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你练剑用的大石头的背面,全部都是我当年练剑时留下来的痕迹,我父亲给我定的任务是每日三千剑,这一练,就是五年。后来机缘巧合,我被我现在的师父看上,带走收做徒弟。临走前,我父亲将我的剑收了起来,给了我一把竹剑,对我说,练剑之人,心中暗藏锐气,日后若是与人冲动,很容易酿成大祸。人命很脆弱,一剑,就能结束了。父亲此举,就是在告诫我,遇事冷静,莫冲动,莫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元钦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闲适,神色和缓,漫不经心的样子,结果就是手下力道一个没控制好,重了,一把即将完工的竹剑,就此报废。
“……”
钟离看着元钦手中的剑,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元钦叹了口气,“罢了,我再重新削一把……你的一千五百剑,挥完了?”
钟离想起另外一件事,也不接他的茬,笑眯眯道:“师父你说,要带我出去?”
“嗯,我师父来信,叫我回去看看他。”
“师父的师父,我是不是该叫他师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凶不凶?是不是和师父你一样啊,听说师公是个高人啊,哎呀,师父你带我去见师公,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认祖归宗……不对,呃……”
元钦打断她,面无表情,“今日再加五百剑。”
钟离:“……”
待到元钦成功地削出来一把竹剑,钟离挥剑的姿势已经非常标准,元钦用竹剑对着钟离一指,道了句:“来,和我打一场。”
钟离忐忑:“我还什么招式都不会……”
“要招式做什么,剑法剑招,是给没有悟性的人学的,你乱打就行了。”
钟离就冲过去了。
然后……
结果……
唉……
一言难尽。
到了出行那日,元钦收了钟离的剑,将竹剑交给了她。
接过来的时候,钟离想起那日元钦说的话,遇事冷静,莫冲动,莫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那个时候她想,这句话,就是师父削这把竹剑送给她的意义,她要牢牢将它记在心里。
可是后来,他们都违背了这句话。
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若要细细地说个明白,是说不上来的。元钦是什么时候对钟离动的心,谁也说不清楚。同心琴里记录的,是元钦的执念,他一辈子都放不下这段感情,甚至情愿用生命来证明,来镌刻。前前后后,记得这样清楚。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次出门开始的。
他们到了一个叫福安的镇子,小镇繁荣,天南地北的,每日都人来人往,消息也灵通。钟离跟着元钦走在街上,左看右看,明明街上的小东西都很寻常,她还是有些兴奋,一路走下来,察觉到大家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情,好奇之下,就扯扯元钦的袖子,“师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啊,大家都在议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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