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钦是在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钟离的。
彼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外面融融暖阳,万物生机,莺啼燕啭地,一声接着一声,再也按耐不住。那姑娘就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端庄肃穆的大堂上,周遭所有,都与她格格不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9章 倏而缘起
元钦看着站在大堂上的这些人,环视了一周,轻轻笑了一声,道:“钟柯呢?为何此次不见他?”
以极重礼仪的宗室来说,这样直呼大王子名讳是一件大不敬的事,跟在那姑娘身边的老太监一张脸皮就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硬是忍了,敛着眉眼恭敬道:“元庄主,这回殿下有要事在身,未能前来。但是殿下的心意是到了的,殿下说了,此番怠慢之过,来日必定亲自登门赔罪。”
元钦眼角扫到大厅两侧的一排礼箱,不置一词。
老太监对着那姑娘侧了侧身,又道:“这位,是殿下的妹妹,钟离公主,公主此来,是带着王上的诚意来的,乃是想替宗室与贵庄的交好出一份绵薄之力……”
老太监话还没说完,钟离低着头,忽然笑了笑,这个笑,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千回又百转,说不出的讽刺,明晃晃地就一个意思:她这次来,就是来让元钦看看,若元钦看得上,要了,她就能产生作用。若他看不上……
她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在场众人都心里有数。身为一国公主,就这样被当做交换物品似的被送出去,而且只是这样“送”出去,连个明确的说法都没有,若这样回去,别的不说,单单是流言蜚语这一条,就能毁了钟离的一生。
这一来,也隐隐有些逼迫元钦的意思。
元钦看得明白,心头火起,对宗室这般做法十分看低,也真真切切明白了这位梁王的人品,眼神就这么沉了下来。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老太监的脸皮又抖了抖。
元钦就道:“梁王的诚意元钦已经感受到了,心下觉得很是惶恐,殿下千里迢迢来走一趟甚是辛苦,正好我觉得殿下很合我的眼缘。正巧我灵剑山庄近日正在进行庄内考校比武,乃是为了挑选优秀弟子,拜入各长老门下接受传承,我便也动了收徒的心思,若殿下看得起,不妨拜在我的门下,做我的弟子,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元钦的做法不能说不高明,既解了自己的围,也解了钟离的围。师徒关系一定下来,是万万不能再有男女之情的。而且他作为钟离的师父,身份上,是梁国承了他的情,梁王也不好拿捏他什么,于是这一回类似于交易的拉拢,对梁国来说,成了个笑话。
这是大大地打了梁国的脸啊。
在一旁作陪的长老们之间一阵骚动,有位长老想出言说些什么,元钦看了他一眼,该长老一顿,又坐下了。
老太监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钟离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当下就朝元钦跪了下来,“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一锤定音。
老太监受着一肚子气回去了。
当众人散去,钟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老太监是跟在父王身边的,平日里趾高气昂得很,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看他方才的脸色,怕是心里恨得狠了吧。
一抬眼,元钦站在堂上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终于收了笑意,对元钦真心实意道:“谢谢。”
元钦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你在宫里,不得宠?”
钟离并不如何介怀的样子,回答得很是简单:“我娘是个宫女。”
元钦明了,不再多问,转身走入内堂,“随我来。”
待客大厅之后,走过一道游廊,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校场,时值正午,校场上搭着擂台,有人在上面比武,周围许多人在围观,很是热闹。
钟离跟在元钦后面,听他道:“今日是庄内大比的最后一日,明日会根据弟子排名,各长老择优收徒,届时我再正式收你为徒,今日你便好好熟悉环境,休息好了,明日我再带你过来。”
钟离点点头,应了声好,想了想,又道:“这样的话,我算不算走后门进来的?你是庄主,想做你的弟子的人肯定很多。”
元钦听了,侧了侧身,等了钟离半步,与她并肩,道:“你父亲的心思我知道得很清楚,他看上的,无非是灵剑山庄的情报网络,但我经营这些,自然有我的行事准则,他若是按规矩来,我必定也以礼相待,一视同仁,若是今日这般……”他没有把话说全,钟离也明白。
“你不必有心理负担,经过这一遭,他也不能再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件事情非你这样的身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两厢比较,算是相互利用,你并不欠我,我们之间,都是一样的。”
钟离转头去看他,忽然明白元钦这个人能得到天下武林的尊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元钦将她安排到后院的一处小阁楼里,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灵剑山庄不为弟子安排婢女,你若有需求,可以来找我。”
钟离看了一下,阁楼很精致,里面布置也处处妥当,自觉没有什么短缺了,顿了顿,“我如何找你?”
“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你唤一声我就能听到。”
灵剑山庄占据整个山头,建筑群非常庞大,庄主府又建在最高处,此地甚是清净,几乎不会有人往这边来。阁楼前面栽了一片竹子,其间弯弯曲曲几条小径延伸到外面去,简单又质朴,与外面的繁华格格不入。钟离登上阁楼,凭栏而望,整个灵剑山庄几乎尽收眼底,加上远处的群山,碧海松涛,此间视野,不得不说一句波澜壮阔。
她看向另一侧的小院,安安静静,院中并无人影。
第二日辰时一刻,钟离听到一阵琴声,清远悠长,在安静的清晨尤为沁人,她精神一振,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跑了出去。
元钦就坐在小竹林中,膝头横着一把七弦古琴,见她来了,便停了下来。
钟离一时间有些愣愣的,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师父……”
看元钦这个样子,不像是来这里弹琴的,倒像是……叫她起床的。
元钦已经站了起来,道:“走吧。”
拜师大会就在昨日的那个校场上举行,经过比试得以拜师的新弟子们都按名次顺序排列整齐,台上摆放着灵剑山庄祖师的牌位,各长老已经就座,元钦带着钟离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高台之上,向各长老道:“今日拜师的弟子,再加一人。”
各位长老看着跟在元钦身后的钟离,心里都有数,虽然面色各异,却也无人说什么。
倒是台下弟子之间颇有骚动。
待大会开始的钟声响起,元钦径自捻了香,分了三支与钟离,朝祖师的牌位跪下,沉声道:“灵剑山庄祖师在上,弟子系灵剑山庄第一百五十三代庄主元钦,弟子接任庄主以来,行端坐正,谨记先人道义,不敢有丝毫偏差,时刻秉承祖训,绝不敢忘。今,收归弟子钟离于门下,悉心教导,正其品德,端其言行,教她绝不行为祸武林,悖对初心之事。若日后有违,弟子将亲自清理门户,并以教导不力之责,自戕谢罪。”
钟离在元钦右后方跪着,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他坚定沉着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字字句句,都重逾千钧。
似乎只有一瞬间,又似乎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某个循环,钟离的心,沉了下去。
香灰断掉一截,带着温度落到她手上,她似是受了惊,拿着香的手,颤了颤。
不,不对,这样不对。
她想。
这截断掉的香灰,就是警告。
她喉头抖了几抖,才说得出话:“灵剑山庄祖师在上,弟子钟离,今拜在庄主门下,日后必诚心受教,以师父之言行为标榜,行事绝不敢有丝毫偏差,绝不做有辱师门之事,不负师父今日在此立下的誓言。若日后有违,弟子将以有负师恩之过,自戕谢罪。”
那日天气清朗,师徒二人手中的香烟,飘飘袅袅,直上青天,消失不见。
这便是缘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钟离每日辰时到元钦的院子里去练功,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元钦第一日给钟离探过脉之后,道:“你此前不曾习过武,已经错过了打根基的最好时机,从头修炼内功,锻炼体魄,会比旁人辛苦上数倍,你可受得?”
钟离点点头道:“受得的。”
元钦给钟离制定了一套方案,上面的方法要求及其严苛。每每练功时,元钦必定在一旁看着,行监督之责,稍有差池,便是一顿责罚。钟离也是与自己较上了劲儿,认真刻苦自不必说,犯了错时,便是元钦的责罚下手再重,也硬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必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灵剑山庄后头有一个小悬崖,藤蔓丛生。元钦带着她来到悬崖底下,指着崖顶道:“我就在上面等你,两个时辰之内若不能见到你,我就从上面放碎石,直到你爬上来为止。此处地势虽然不高,但藤蔓之下是什么,可有什么蛇蚁虫蝇,我也不知,你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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