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作出祭出诡术残卷之举,便想到此次前来,绝不会和平收场,因而当顾沉风向他挥出君子剑之时,步倾流便立即抽出凌月抵挡。
在得知步倾流一直在收集诡术残卷,并决意维护萧斜阳的那一刻,顾沉风只觉胸中怒火横生,那是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愤怒,亦带有一种恨芙蓉陷于泥沼的痛惜。
他想过种种方法助青年回阳光道,可青年却偏偏不屑,一个转身便翻入阴沟,那他一直以来的劝解,算不算是一场笑话?
顾沉风盛怒之下,君子剑剑气大增,气势完全将古剑凌月压了下去。
步倾流气息一乱,因抵挡不住君子的剑气,苍白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往后滑退数步。
对峙间,顾沉风只觉凌月剑气比君子剑气弱了一大截,步倾流那张脸可谓是面无血色,他绝对是有伤在身。
眼看步倾流胸前衣襟被君子剑气扰成乱飞一片,顾沉风心头一震,君子回鞘,他衣袖一挥,带着满面愠色背对步倾流而去,站回柳家阵营前。
顾沉风挥向步倾流的这一剑,带有严重的个人情绪,那是一种因被深深欺瞒而带出的狂怒,并没有真实杀意。
可他却不知道,武林地位高崇如他,挥出的一剑,在江湖人士眼中,就是对步倾流的诛杀暗示。
首先出手的自然是柳剑清,柳剑清不学无术,飞出的匕首自然不会刁钻到哪里去,但至少灌足了力道,步倾流本就重伤在身,又因强行挡了顾沉风一剑,一时竟不能完全避开柳剑清飞出的匕首。
气息乱了几魄,步倾流侧身躲避之时,衣襟被匕首割裂,露出一片伤痕累累的胸膛来。
在场人士皆因眼前这一幕僵住了动作,一道道目光宛如利刃般割在青年裸/露出来的那片肌肤上----一朵漂亮得诡异的血边雪莲正盘踞在他心脏的位置上,伴着黑血绽放。
终于,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满腔的惊愕与不可置信,打碎了凝固的空气,老道士嘴唇发抖,落下的一字一句却坚定无比:“段——景——瑶……傅君南二子……靖王段……景瑶……”
道士话音一落,步倾流便僵住了身子,向来如霜似雪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像是为了确定那番话的真假,他将目光放在道出他身份的道士身上,眼底隐隐带有一丝期待。
道士看着他那漂亮的双眸,想起十多年前替他算的那一卦,不过是四个字----天降祸胎。他那时还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看似纯真无邪的小公子,会有这样的命格。如今他终于了然,一切只因当年那小公子,是傅皇后拼尽心思保留下来的二皇子。
道士摇了摇头,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他知道步倾流希望他说的都是假的,可他说的偏偏都是真的。于是,青年的神色变了,他眼底那抹隐隐的期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沉寂,绝望一般。
当年傅皇后诞下祸胎,审问接生的女官,问刚出生的婴儿有何异像之时,女官只瑟瑟缩缩地回答,二皇子出生时,心脏位置自带一朵妖异雪莲。
如此震惊的消息,待在场人士消化过来之时,苍狼山巅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声讨正道叛徒,诛杀邪徒,已不再是这场誓师的重点,众人此刻只会想起二十年前那一个不祥夜,帝崚繁花落尽,芳草凋零,据闻那一夜,是邪术老祖稀禾转世还魂之夜。
步倾流本就有伤在身,他连顾沉风一剑也挡不住,遑论能阻挡各师各派的围攻。
独自面对来势汹汹,誓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一道又一道剑光,他很快便落于下风。
负伤独战群雄,他完全没有胜算。
看着各师各派一冲而上,顾沉风自始至终只站在原地,他握着君子剑的剑柄,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眼底的痛色与不忍是那么的明显。他本只是想要劝青年回头,却料想不到,会带来这样的结局。
道士看着步倾流挨了一刀又一刀,却依旧没有让古剑凌月开刃,想起那日萧斜阳的话来,多年来的坚持终于在那抹恻隐之心下动摇了,他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顾沉风心烦意乱,一把抓住鹤发道士的肩膀,厉声道:“什么这样那样?!”
鹤发道士震开顾沉风抓住他肩膀的左手,心神不宁地往后退了数步,目光放在正在打斗的步倾流的身上——他气息乱了,凌月的剑气越来越弱。
遭到这般围攻,步倾流已伤重难行,衣衫尽是斑斑血迹,猝不及防间,柳剑清飞来的匕首,狠狠插入他左肩。
步倾流因匕首带来的刀气往后退了半步,嘴角缓缓渗出血来。
他没有抽出肩上匕首,也没有擦去唇角血迹,只用右手捂住心脏那处伤,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去,他想见一个人,想得抓狂,想得心脏发疼。
黑眸盛满寒气,看着那些对他不断叫阵的江湖正道,心中最坚定的那份信仰,开始摇摇欲坠。
他举着尚未开刃的凌月,满脸溅满属于自己的血花,踉跄着往前行了数步,恨声道:“师傅曾告诉我,只要我心善心正,坚持心中道义,便不会成为邪恶之人。呵……心善又如何?!心正又如何?!我得到的……下场,不过如此!”
凌月剑气爆发,步倾流一身血气,冰寒的脸色中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眼瞳幽幽爬上一圈妖异的紫。
众人惊愕间,凛冽的寒风夹带着一股浓烈的气息,飘荡在苍狼山巅——煞气。
萧斜阳一身黑衣,立于悬崖边一颗松树上,他脸色青白如鬼,眼底一片森然,周身更是充斥着浓烈的煞气,仿似方从阎殿而归,他居高临下,扔出一句满是杀气的警告:“老子只是来带走自己的人,挡我者----死!”
步倾流抬眼看着悬崖那方的萧斜阳,双眸里的绝望终于消散,末了,眼瞳那抹幽紫缓缓褪去。
看着那方浑身染血的青年,萧斜阳脸色一沉,银牙一咬,立即飞身而至,落于青年面前。
步倾流苍白的脸上染满血迹,腮边青筋浮现,肤色如若透明,状态凄惨如他,眼神却灿若天边夕阳,他将视线死死锁在萧斜阳身上,眼也舍不得眨。
看着青年这幅半死不死的样子,萧斜阳心头涌起了一团怒火,他表情冷厉,拳头握紧又松开,手臂青筋尽现,他紧咬银牙,压抑自身怒气,竭力控制着那股想要将步倾流生生咬死的冲动。
看着眼前除了脸色差点,整个人还算完好无损的萧斜阳,步倾流脸上露出了一个干净好看的笑容,他用染血的手抚上萧斜阳的脸,声音低哑,气息微弱,他道:“还好,你没事。”
萧斜阳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他心里很疼,像是被人在心底最脆弱的位置上狠狠插了一刀,再挑两挑。
随后,步倾救身子一软,彻底栽倒在萧斜阳怀里,徒留一个血手印在他脸上。
萧斜阳神色一紧,半搂着他的身子,抽出他肩上的匕首,掷落在地面,立即拍向他胸前背□□道,替他止血。
萧斜阳不知他失了多少血,只觉他身上一片冰凉,他体温过低,必须治疗,没时间与在场人士纠缠下去,正要离开,柳剑清却带着一众门生突然发难。
萧斜阳祭出纸符,符咒爆发出一阵剧烈火花,替他开出一条血路来,他眼底一片血红,盯着那片滚落在地,被伤得满身是血的柳家门生,狠声道:“滚开!”
柳剑清僵在顾沉风身后,只觉胆寒,方才若不是顾沉风及时从萧斜阳面前将他扯开,他怕早已是体无完肤。
宋青瓷离远看着脸带狰狞之色的萧斜阳,正犹豫着该不该出手,身后却飘出一个不怕死的门生,向着在场江湖人士大喊:“还等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别忘了,诸位眼前的可是能招魂控尸的邪徒!”
“不错!他修邪术,盗王陵,画邪符,控阴尸,藏‘葬归’,视为毒瘤,不得不除!”
“一个是天降祸胎,一个是江湖孽障,绝无放过的道理!”
萧斜阳见在场人士势不让道且言辞古怪,他仿似从这誓师现场捕捉到了什么,星目一斜,他厉声质问:“什么招魂控尸,天降孽障,都给我讲清楚!”
此时,柳剑清站了出来,阴阳怪气道:“他是天降祸胎之事自不必说,身上的胎记不是最好的证据么?!至于你,可还记得这道符咒?!”
一道符咒从柳剑清手中飞出,萧斜阳稳稳接住,扬开一看,纸符上的咒语龙飞凤舞,笔法刚劲,正是出于自己手笔。
那是一张招邪符,那日他上靖王陵之前随便撩画,扔落在客栈的招邪符,那是一张废符,他没想到竟被有心人拣来,用作控阴尸。
“那日在靖王陵前作恶被擒住的阴尸,正是为这张符咒所控制!你敢说你没有招魂控尸,你敢说你没有私藏‘葬归’,你敢说你不是江湖孽障?!你敢说你不该受到诛杀?!”
说到最后,柳剑清语气激烈,字字掷地有声。
看见纸符的那一刻,萧斜阳懂了,他从一开始就被有心人设计进了这场局,这个有心人便是这场誓师大会的幕后推手。
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阴谋,一场借着‘匡扶正道’之名,想要取得‘上古邪器’的阴谋,而在场人士皆被蒙蔽,他们不过是那名有心人的棋子。